第103章
江心抿着嘴,点了点头。
“那你咋不说话?”关尧又问。
江心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关尧故意道:“来,喊声哥哥听听。”
于是,脸上挂着水珠的江心就这么乖乖地开了口,他叫道:“关尧哥哥……”
关尧哥哥……
是哥哥,江心自始至终喊的都是哥哥,关尧直到现在都能回想起这仿佛始终长不高的小孩追在自己屁股后头喊哥哥的模样。
那郁春明呢?
此时此刻,郁春明在说完那句话后,笑了一下,然后走上前,轻声问道:“我说错了吗,关尧哥哥?”
被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人瞬间一震,想要伸手把郁春明推开。
毕竟他离得实在有些太近了,以至于这一声呼唤和他温热的气息一起钻进了关尧的胸口,缠住了那“咚咚”直跳的心。
关尧忽然觉得浑身发软,他情不自禁地把本该去用力一推的双手放在了郁春明的腰上,然后任由这人慢条斯理地将嘴唇贴上自己的耳侧。
“我不会离开你的,没有人能带走我了。”郁春明说道。
关尧闭上了眼睛。
他曾拉着江心的手在宁聂里齐河的河边奔跑,两人穿过金黄的苞米地,越过满是白桦树的丘陵,一路跃上山岗。
望着脚下向远方流淌的长河,关尧笑着问道:“你知道宁聂里齐是啥意思吗?”
江心摇了摇头。
“宁聂里齐,在咱们当地少民的语言里,是流向春天的意思,江心,这是一条来自春天的河。”关尧说道。
彼时大概是秋天,因为河面上已经有了成片的浮冰,两人的脸也被冻得通红,说话间时不时喷出一口白气。
江心好奇:“这是来自春天的河,那春天在哪里呢?”
关尧仰起脸思考了半天,他有些遗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江心蹲下身,揪起了一根枯黄的草:“扎木儿在春天的北边,所以我们找不到她,只有往南走,才会发现春天在哪里。”
“往南走……”关尧有些出神。
他确实曾往南去,试图寻找他的春天,但却一次次失之交臂,而现在,郁春明就在眼前,他又有什么理由把他推开呢?
郁春明说:“我可以是江心,可以是你的弟弟,也可以谁都不是,因为不论我是谁,都改变不了你爱我的这个事实。”
关尧一凝,抬眼对上了郁春明那露骨又滚烫的视线。
“你想亲我吗?”郁春明笑了一下,“我允许你亲我。”
允许……关尧得到了允许,那他又怎能继续犹豫?
傍晚,薄雾沉下江面,鱼崖岛幽远安静,病房内灯光昏黄。
潮水涌来,淹没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长达二十多年的沟壑,关尧终于收紧了手臂,将郁春明揽入怀中。
他慢慢凑近,稍稍低头,并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然而,叮——
一个电话突然打来。
“等,等等……”关尧立刻撒开了手,他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看到了来电显示,“是王队。”
王臻,天杀的王臻,郁春明在心里骂道。
关尧已经接起了电话,他清了清嗓子,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叫道:“王队。”
王臻在那边大声问:“你搁哪儿呢?”
关尧看了一眼郁春明:“医大一院的疗养中心,我在鱼崖岛,春明身边。”
“哦,春,春明身边……”王臻立刻放低了声响,“扎木儿今儿早上来了消息,韩忱他们在千金坪外发现了一个脚印,锁定属于三矿家属院嫌疑人搏斗现场出现的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关尧立刻问道,“是那个胶鞋脚印?”
“对,胶鞋脚印。”王臻回答,“那菲今天带着专案组在千金坪取证了一下午,可惜没有确定任何可疑人员,只在离千金坪不远处的一个废弃巡护站里发现了一双底子上沾满了淤泥的胶鞋,以及一枚出现在胶鞋旁的烟头,现在这双鞋和那枚烟头已经带回市里做进一步的鉴定了,看看能不能提取出来啥有用的信息。”
说到这,王臻话锋一转:“对了,许优昨天回来了,他回来了……松兰这边就不缺人手了,你正好可以提前回扎木儿。我给你买了明天的车,k7629,中午十二点半的,现在旅游旺季,我可是费了大劲才拿到的全程卧铺票。”
“好,我明白了。”关尧没有一丝回绝的余地。
等他挂了电话,郁春明问道:“王臻说啥了?”
“王队他……”关尧摸了摸鼻尖,有些难以开口。
“他叫你回扎木儿?”郁春明问道。
关尧只好点头:“对,明天,明天中午的车。”
“k7629?”郁春明当即报出了车次,“当初在何望家里发现的那张车票就是这一趟,我记得是……中午十二点半发车。”
“对。”关尧揣好手机,弯腰开始收拾桌子,“一会儿我可能得早点走,回招待所收拾个东西,然后明天上午去市局把整理好的材料带回扎木儿。你……你在这儿好好养伤,别总是跟汪老师他们犟劲儿。”
郁春明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挺好,王臻一通电话,又把关尧打回了解放前。
这个刚刚还抱着郁春明要亲要啃的人,如今重新变成了正人君子,他开始兢兢业业地擦桌子抹地,然后检查上午购买的烟雾报警器是否正常运转。
等一切折腾完毕,关尧长出了一口气:“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走吧。”郁春明很干脆。
关尧却还想再讲些什么,但他顿了半晌,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傍晚的鱼崖岛异常安静,除了疗养中心的几盏灯依旧亮着,远处一片黑暗。对岸隐隐传来喧嚣,江那头的高楼大厦闪烁着霓虹,游船从缆车下徐徐驶过,在水面拨出无数道宽大的涟漪。
关尧忽然站定不动了,他回过头,看向窗户口。
隔着厚厚的窗帘,其中只有一丝光透出,那道光时暗时明,映着屋内走动的身影。
郁春明现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会藏在窗帘后,与自己隔空对视?
关尧不知道,他不知道郁春明到底会选择留下还是会选择离开,更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发现自己已经清楚了他就是江心。郁春明总是有很多弯弯绕绕,他机敏又狡黠,他早慧又多疑,他总是在计划着一个又一个难以捉摸的陷阱,而其中一个陷阱,或许便是他为关尧设下的天罗地网。
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无声地呼了口气。
天亮,伴随着一场小雪,立冬如期而至。
中午十一点半,在市局吃完饭、收拾好东西的关尧和王臻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人背着包,踏上了返程的路。
松兰火车站中人潮涌动,旅客来来往往,关尧轻装简行,在站外的连锁超市里买了两桶泡面和两根面包,作为今日的午餐和晚饭。
等顺着人流找到检票口,关尧翻出手机,准备给郁春明拨去一个电话。
可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汪梦的来电率先响起,关尧一滞,心里暗叫不好。
果真,电话一接起来,汪梦便在那边问道:“关警官,春明在你身边吗?”
关尧环看四周:“我在火车站,今天回扎木儿,春明他……他不是在疗养中心吗?咋会在我身边?”
汪梦重重一叹:“今天早上十点多,我还没下课,人家中心的护士长一下子给我来了七、八个电话,说春明不见了。”
“不见了?”关尧大吃一惊,“他会去哪儿?监控查了吗?那疗养中心里,有没有啥人见过他?”
汪梦回答:“监控查了,连个人影儿都没找着,我已经给老郁还有王臻说过了,他们……”
这话关尧还没听全乎,手里突然一空——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要抢警察的手机?
“我就知道她会给你打电话。”“抢劫犯”在一旁幽幽说道。
关尧转过了头。
只见昨晚还穿着病号服,老老实实待在疗养中心的人,如今已经换上了一件相当时髦亮眼的黑色皮夹袄,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双走起路来“咔哒咔哒”的马丁靴,他把电话一挂,冲关尧盈盈一笑:“咋了?不想看见我?”
关尧目瞪口呆:“你……”
“你……先别说话,”郁春明一抬眉,“听我说。”
于是,关尧还真闭上嘴,听他说了。
“第一,”郁春明伸出了食指,“在没有任何正式调令之前,我仍旧是你们林场派出所的警察,我的档案与人事关系全部放在扎木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发调档函,更别提郁副厅长了。”
“不是……”
“第二,”郁春明没给关尧回神儿的机会,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二,我今年三十二岁。大学毕业那年,我已按照郁副厅长的要求,把户口从他们老郁家的户口本上迁走了。所以不管是郁副厅长本人,还是汪老师,都没有资格限制我这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的人身自由,这是法律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