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郁春明眼角一抖,呼吸有些发沉。
“后面的事儿……你们应该都清楚了,”江敏哼笑了一下,不屑道,“那仨畜生生怕我醒过来之后找他们索命,于是就给我绑上石块,把我丢进了河里。没准儿是老天不想让我死,我沉底之后,身上的绳子居然松了,水流又把我冲上了岸,第二天天亮那会儿,我发现我躺在城外头的一个小水渠旁边。”
“后来呢?”舒文忍不住问道。
“后来?”江敏的眼眶有些发红,可脸上依旧笑着,她说,“后来,我就那么湿淋淋地走回城里,回了家,从我家灶台底下找了根烧火棍,准备去把那仨畜生的命根子敲烂。但我在厂子里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那仨畜生搁哪儿猫着,等到了晚上,我实在忍不了了,跑去派出所报了案。”
“你报过案?”舒文没想到。
“报过,”江敏轻轻一叹,“但那天是9月24号,是大火烧起来的日子,当时我刚在派出所里坐定,那帮警察就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接我报案的是个女警,我甚至还记得她叫啥,黄巧慧黄警官,她父亲是我们文艺团食堂的打饭师傅。大火烧起来时,黄警官嘱咐我,在所里待着千万不要乱跑,等她回来了,再把剩下的笔录补全。可惜啊……”
可惜啊,黄巧慧警官死在了大火里,三十三年前,林场派出所前去救火的警察,一个都没回来。
这日是阴天,外面又开始落雪,屋内光线暗下,江敏起身打开了大灯。
这时,郁春明才看到,在那张已有不少皱纹横爬的脸上挂着几抹泪痕,但很快,这个饱经岁月折磨的女人抬手一擦,擦去了自己从不肯外露于人的悲伤。
“我知道那仨畜生肯定活着,我还知道,他们趁着大火逃离扎木儿,不止是因为在头天晚上强奸了我。”江敏忽然很笃定地说道。
郁春明和舒文瞬间坐直了身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就听江敏道:“三十三年前,钱国伟曾伙同厂长张南,犯过一件比强奸我这事更丧心病狂的案子。”
“他害死了我闺女,张南害死了我闺女!”坐在审讯室中,李英泣不成声。
“张南?”关尧皱起了眉,“你说的是……木业二厂的厂长张南?”
李英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李小田看了一眼关尧,开口问道:“你女儿李胜男是个哑巴,因为给你送饭,死在了大火里,咋会是被张南害死的?”
李英哽咽道:“就是张南害死的,张南那个挨千刀的畜生,在送胜男去省城动手术的路上,把她,把她给……糟蹋了!”
“糟蹋了是啥意思?”李小田精神一震,“你家闺女那个时候不是才,才五岁吗?”
李英泪流满面地说:“就是……糟蹋了,我家胜男的嘴巴和嗓子其实……是能治好的,他却因为害怕胜男把他的脏事儿说出来,故意跟人家医生讲,我们没钱,就只做脸面上的修复,不动大手术矫正声带畸形……他不仅贪污了厂子给筹的钱,还害了我的闺女……”
这声来自几十年前的悲嚎,听得关尧和李小田一时怔忡难言。
只见李英用他那带着铐子的双手捶打着桌面,顿足大哭道:“警察同志,我是犯过错,可除了那个错,我啥违法乱纪的事儿都没干过,警察同志,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吱呀——韩忱在这时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检测结果出来了?”关尧立即起身问道。
韩忱看着李英,点了下头:“地窖里的血迹不属于孟长青。”
“不属于?”李小田大叫,“咋能不属于呢?”
“确实不属于,把人放了吧。”韩忱说道。
“不属于也不能放,他肯定有问题!”李小田不依不饶。
“行了!”关尧心烦意乱道,“小田,你把李英带走,送去楼上办公室,再给他倒杯热水。”
见自己的直属领导都这么说,本要坚持的人也只好放弃了。李小田起身解开了李英的铐子,然后悻悻地领着他出了门。
见这两位走了,关尧忽然开口问道:“血迹属于谁?”
韩忱望着李英离开的背影,沉声回答:“曾出现在三矿家属院内的嫌疑人,李光来。”
一个多月前,三矿家属院内的打斗留下了满地凌乱的痕迹,墙角下还沾有血渍,当时检测出的dna表明,这血渍不属于何望,也就是不属于钱国伟,而属于追逐他来此的另一人。
同时,这血渍,也与后来专案组在十八里屯卫生院发现的血渍比对成功了。
现如今,桦城冶金厂的调查证实,这另一人,很可能就是在十一年前顶替了李且身份的冶金工人李光来。
他的血渍,为什么会出现在李英的家中?
“逃亡路线,”关尧蓦地说道,“当时春明共分析出了三条逃亡路线,其中一条的延伸,就与千金坪所在的山窝处有交叠!”
韩忱迅速一点头:“没错,我也想到了。当初嫌疑人从白化站外的建中河大桥逃走,一直下落不明,而且他身上有伤,在十八里屯卫生院包扎处理过。看来,这人之后一路逃到了千金坪,大概就是躲在这个地窖里养的伤。”
“还有长青和方旺那天晚上见到的两个村民,一高一矮、一壮一痩,其中又矮又瘦的那个是李英,又高又壮的……应该就是李光来。”关尧狠狠一咬牙,“长青肯定是发现了问题,追着嫌疑人去了,现在,他没准儿就在这个李光来的手里。”
“所以咱们才得放了李英,那个李光来和李英关系不一般,如果孟长青真的在李光来手上,保不齐这种亡命徒会为了自己人做出点啥事儿。”韩忱捏了捏鼻梁骨,“明早王队会回来,在王队回来之前,一定得把这老头儿稳住。”
专案组办公室内,李英捧着一杯热茶,战战兢兢地看着身边围拢的警察。
关尧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稍稍和善些的神情,上前道:“抱歉,李大爷,刚刚是我们有点着急了。”
李英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不说话。
关尧坐在了他的对面:“大爷,你得理解理解我们,毕竟我们所丢了个人,大家都急扯白脸的,现在外面这么冷,山里头又都是雪,你说说,人在外头能活吗?”
李英的嘴唇抖了抖,小声问道:“丢了的那人儿……是警察啊?”
“是的,是警察。”关尧回答。
李英的目光有些闪烁。
“丢了的警察叫孟长青,是我徒弟,才二十多岁。他老子娘原先都是农垦团的农民,还住在白化那边的山里头,我们都没敢告诉老两口,人家送到我们所里的儿子,嘎巴一下,人没了。”关尧一顿,“大爷,你也是有儿子的,你说说,换成是你,你不着急吗?”
李英鼻子一抽,低下了头。
“算了,咱们不说长青了。”关尧拿过那盒老报纸,交到了李英的手里,“这东西,我们还给你,你带回去,当念想吧。”
“这,这……”李英忽然有些着急了,“警察同志,我其实……”
“你其实啥?”关尧的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他期待着李英能良心发现,说出些有用的线索。
但李英泪眼汪汪地瞪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泄了气,他说:“感谢警察同志理解,感谢警察同志理解……”
关尧一摆手,懒得再说其他话,可突然间,他看着李英抱在怀里的报纸,心思一动。
“大爷,”关尧问道,“你家胜男……当初在《我的故乡金阿林》里,演的角色叫啥来着?”
第83章
雪越下越大,在树林梢头积了白茫茫一片。
江敏靠在窗边,看着那白茫茫一片的大雪,吐出了一句话:“叫‘小梨花’,那个被张南祸害了的孩子,在《我的故乡金阿林》里,演的角色叫‘小梨花’。”
“小梨花?”舒文年纪稍大,看过重排版的这部话剧,她想了想,说道,“不就是女主角李红歌的小名吗?”
“对。”江敏点了点头。
《我的故乡金阿林》讲述了一个有关上世纪林场女工自强不息、拼搏向上的故事。女主李红歌,因在幼时目睹父母为了革命,葬身雪海,而落下了心理创伤,有口不能言,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哑巴”。但她又天生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誓要在建设祖国的浪潮中,挥洒热血。
在这部话剧里,生在杜鹃峰下的李红歌经历了战争年代的枪火洗礼,沐浴过太阳升起时的灿烂辉煌,在万里阿林中追逐梦想。她曾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并肩战斗的爱人,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但最终,她用自己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冲破了曾经的创伤,在首都大剧院的一场文艺汇演中,以歌声唱响了故乡的金阿林。
而“小梨花”,就是幼时有口不能言的李红歌。
“梨花娇嫩脆弱,刮场风、下场雨,便全都落下来了,我要做料峭寒风中的雪梅,做悬崖百丈冰上的花枝!”江敏望着窗外的雪,忽然一笑,“这是‘小梨花’变成李红歌时的内心独白,那会儿她站在台前表演,我站在台后念词,‘小梨花’会弯腰捧起一支雪梅,插在自己的马尾辫上,然后幕布一转,我就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