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说完,郁春明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出了那个糖盒,丢在了桌子上。
“一共七封,从今年一月到现在,一年半时间里,算上这个,一共八封。八封信,里面有辱骂,有威胁,还有我的家庭信息……”郁春明单手扯开糖盒,把里面规规整整的信一把抓了出来,他崩溃道,“嫌疑人威胁我,如果我再查下去,汪老师、郁欢、郁畅都会有危险。可是王臻……王臻他们没人相信,就连郁镇山都不相信。汪梦是他老婆,郁欢、郁畅是他孩子,我一个外人在这里担惊受怕,为啥,这是为啥?是我犯贱吗?”
关尧难以回答,他只能上前扶住郁春明的肩膀,试图安抚下歇斯底里的人。
但郁春明却一把甩开了他,转身往外走去。
“春明,我知道现在说啥都已经晚了,但我向你保证,不论如何,我们都会……”
“都会咋样?”郁春明站在大雪地里,自嘲地笑了,“都会把长青活着带回来吗?你看看外面下着多大的雪,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关尧不说话了。
郁春明用左手捂住了脸,他问道:“关尧,你清楚第六封信是咋送到我手上的吗?是嫌疑人,骑着你家的自行车,从所里一路尾随我到木业二厂,在我一转身的功夫,放到了我的背后。关尧,你知道这封信里写了啥吗?这封信里写,如果我再不依不饶,他就要把你的外甥女丢到宁聂里齐河里喂鱼!”
说到这,郁春明开始抽噎、流泪、泣不成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得如此声嘶力竭了,他说:“我不敢留在松兰,因为我怕他真的会对汪老师和欢欢下手,我回了扎木儿,结果他就跟着我回了扎木儿。关尧,你说我又能咋办?”
“没关系,”关尧把郁春明拉进了怀里,“从今天往后,我们可以一起担惊受怕,我陪着你,好不好,我陪着你?”
郁春明抬起了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向关尧。
关尧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他眼下的泪水,然后捧起他的脸,在这张被冻得格外苍红的面庞上落下了一个吻。
关尧说:“别怕,我和你一起。”
郁春明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垂着眼睛,盯着那白花花的地面,他听到关尧说:“江心,就算是死,我也和你一起死。”
天地无声,风过无痕。
雪沙纷纷落下,飘在了两人的发丝之间。
这日凌晨,专案组众人聚集在了林场派出所的二楼办公室中。
王臻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几封信,然后一封一封地看去。
“笔迹不同,就连使用的签字笔都不同。”他“嘶”了一声,“这全是代笔呀!代笔写信的人,就没觉得有啥问题吗?”
郁春明坐在众人之中,支着额头,面容疲惫:“代笔的人要么和我那位线人一样,是受了蒙骗,要么,就是收了钱,但是目前我们找不到嫌疑人的银行账户,也查不了他的流水。”
王臻一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说着话,刘胜领着一个懵头转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裹着件棉袄,棉袄里还穿着睡衣,他两眼惺忪,明显是刚被人拽出被窝。
“唐大飞,”刘胜介绍道,“这就是负责咱们片区的派送员。”
王臻赶紧放下信,把人让到了最前面:“来来来,小同志,你来这儿站着。”
唐大飞诚惶诚恐地打了一圈招呼,然后畏畏缩缩地说:“警察同志,来的路上,我回想了一下,那封信应该是同城送,因为取件人也是我,系统显示,取件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
“取件人也是你?”关尧一皱眉,“那算起来,寄信人应该就在咱们扎木儿2区到22区里。”
“没错,而且离咱们林场所还很近。”唐大飞说道。
“很近?”一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关尧就问:“具体哪里?”
“林场职工家属院。”唐大飞回答。
林场职工家属院?那不就是……关尧的家吗?
难道嫌疑人故技重施,蹲在关尧家楼下寄件,又要以此栽赃陷害给郁春明?
韩忱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难看:“咋又绕回去了?”
关尧也紧锁着眉,他问道:“具体是林场大院的哪一户,你记得吗?”
“这就说不准了,”唐大飞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去林场大院门口的邮筒里取的件儿,因为……现在寄信的人实在少,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有一封信,而且多半呀,是些游客送的明信片。但林场大院那边又不是景区,连明信片都不常有,我去得不勤,所以不太清楚这封信到底是啥时间放到邮筒里的。”
郁春明瞬间抬起了头:“你上次去林场大院门口的邮筒里取件儿是哪一天?”
“仨月以前了吧……”唐大飞回答。
“嫌疑人肯定是三周之内放进去的。”关尧的面色格外冷峻,“没准儿,就是在咱们去松兰的那段时间里作的案。”
这时,唐大飞又说话了:“哦对,我还想起来一事儿,大概一周前,我接到一投诉电话,说我们快递员消极怠工,放到邮筒里的信不及时收,领导把我臭骂了一顿。昨天我取件儿的时候就在怀疑,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这封信的寄件人。毕竟……这么多天,我也就送出了一封信。”
郁春明问:“那人的语气、声调是啥样?你有号码留存吗?”
“语气和声调……好像,好像有点含糊,跟喝了很多酒一样,脾气还不好,看样子,是个醉鬼。至于号码,一看就是公用电话。”唐大飞回答。
“醉鬼?”关尧转过身,把视线投到了面前的那几封信上,“这笔迹……”
“这笔迹咋了?”王臻狐疑。
关尧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弯腰在桌下翻箱倒柜起来:“我记得之前给秦天做完口供,他的口供记录单还放在这里……”
“秦天?”郁春明有些不可置信。
关尧已翻出了那张单子,他说道:“你看这第七封信的笔迹,跟秦天写的字像不像?”
秦天没上过几天学,成绩自然也相当糟糕,不过秦天这人有一个特长,那就是他左右手都能写字,而且,写出来的字不一样。
至于关尧,他不是秦天的老师,没怎么看过这人的“书法”,但却经常见这人签的名。回回审讯完,秦天总是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因此,关尧印象很深,秦天左手写“天”,那一“丿”总是会往上翘,秦天右手写“天”,那一“丿”则会往下垂。
而第七封信上的“丿”就这么正正好地一半往上翘,一半往下垂。
“粗看过去,这封信中的笔迹没啥特殊,但你们细看,”关尧拿过台灯,将桌面照得更亮了一些,他说,“细看笔锋,是能看出运笔方向的,我们可以根据落笔哪里重、哪里轻,来判断写信人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这第七封信的上半部分就正好符合秦天左手写字的习惯,下半部分则符合他右手写字的习惯。”
这话说得郁春明恍惚起来,他喃喃念道:“真是秦天?”
“还不确定,”关尧沉声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郁春明按了按额头,仍旧难以接受这一切。
“既然是猜测,那就想办法验证,”王臻拿过那封信,放到光下看了半天,然后说道,“走,关尧,跟我去看守所,再提审一次这小子。”
上次秦天坦白的内容,其中有一大部分,关尧都没给郁春明讲,比如,秦天曾试图毁了他唯一的亲哥,再比如,秦天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多半是受人指使,以及,秦天认识伪装成李且的李光来。
这些信息足以证明,关尧的猜测并非子虚乌有,他说写信、送信的人是秦天,确实有极大的可能就是秦天。
当然,真把这一切铺陈在秦天面前时,他一定不会承认。
“我没写过那玩意儿。”这人想也没想,张口就说。
王臻坐在他对面,冷着脸道:“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一旦我们的搜查证下来了,到你家找到相应的手写笔迹,直接上系统做鉴定,你就算是不承认,我们也能给你定罪。”
秦天的表情有一瞬松动。
“还有,”王臻拍了拍桌子,“作为一名警察,我有义务提醒你,法理上,郁春明根本不是你哥,你对国家公职人员的敲诈勒索、威逼利诱,足以让法官量刑的时候,从重从严判你,懂不懂?”
“懂。”秦天昂着头,“但我没写过这些信。”
关尧却在这时忽然问道:“我家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的钥匙是不是你撬开的?”
秦天神色一僵:“你说啥?”
“这辆自行车的后轮胎有些漏气,所以骑起来的时候,会咔哒咔哒地响,要是打算刻意躲着人,那就只能推着车走。而且,如果车辙印留在地上,漏了气的轮胎留下的痕迹也与普通自行车不一样。”关尧扯了下嘴角,“一、两个月前,春明找人做过一次车辆痕迹鉴定,鉴定结果与我家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高度一致。这些年,咱们的老邻居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没几户,手上有那个车棚大门钥匙的更没几户。小天儿啊,你给我说说,是王姨会推着这辆车,去给春明送信,还是你妈会推着这辆车,去给春明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