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郁春明和关尧就见这老太太吓得面如土色,仰头一倒,竟要装晕。离退中心的护士和护工手忙脚乱,不得不慌慌张张地把人送回房间。
“闹腾啥呢这是……”关尧不可思议道。
“当然是做贼心虚。”郁春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笑盈盈地说,“你觉得这老太太能装多久?”
装多久?当然是装到关尧和郁春明离开。
但这两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他们坐在病房外,等着那群一头雾水的医生护士离开,然后重新推开门,打招呼道:“大姨,您好点没?”
大姨不说话。
郁春明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他看着那监护器一笑:“瞅瞅,这心率和血压比我还正常呢。”
关尧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打量段梅那摆在柜子里的获奖证书和演出纪念品,他饶有兴趣道:“春明,这老太太当年拿过不少奖呢。”
郁春明顺着关尧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咋的,人家当年当过林场文艺团的副团长呢。”
关尧啧声感叹道:“你瞅瞅,这朵梅花雕得真好看,哎,底座上还写着《我的故乡金阿林》呢,这是不是他们话剧的演出纪念品呀?”
说完,关尧又看着执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睡的段梅,故意道:“刚看这老太太打麻将打得挺利索,咋一见咱们……就成这模样了呢?”
郁春明挑了挑眉:“之前葛小培见了我,也是这德性,说白了就是心里有鬼。依我看,她老头儿张长岭的死肯定有门道。你说说,早不视察,晚不视察,偏偏要在大火烧起来那天视察,指不定有啥问题。”
“谁说不是呢?”关尧附和道,“哎,我还听说张长岭和那个……木业二厂的厂长张南是亲戚,俩人都死大火里了,该不会……”
“啥事儿也没,你们可别瞎琢磨!”这时,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忽然大声叫道。
她中气十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关尧和郁春明。
“哟,大姨,您醒了?”关尧热情地招呼道。
段梅捋了捋自己的满头羊毛卷,把床头柜上的红色塑料框眼镜往脸上一戴,神色讪讪:“找我啥事儿?非得杵在这儿碍眼。”
郁春明哼笑一声,从衣兜里抽出个记事本,抛到了关尧的手里:“今儿我们来,主要是想问您点事儿,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刚刚主治大夫已经把你的身体情况交代给我们了,说你足以应付这次问询,大姨,希望你配合。”
段梅绷着嘴,视线时不时在郁春明的脸上徘徊,她忽然有些怯怯地问:“你咋瞅着有点,有点像……”
“江敏?”郁春明平静道。
“不是江敏,”段梅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有些闪烁,神色也格外不安,犹豫了很久才说,“你瞅着有点像钱向前家那小子。”
第88章
关尧心里一咯噔,张嘴就想替郁春明分辩,但谁知郁春明还是先前那副平静的模样,丝毫不见慌乱地开口答道:“大姨,您说的……是钱国伟吗?”
“对,你认得他?看你年龄也不大,不像是会认得他……”段梅有些惊讶。
郁春明不动声色地回答:“谈不上认得,我是警察,钱国伟是在逃嫌犯,如果哪天把他抓捕归案了,那才算是真的认识。”
“在逃,在逃啥玩意儿?”段梅倒抽了一口凉气,“钱国伟都死三十来年了,警察同志,你可别拿我寻乐子。”
“大姨您不知道吗?钱国伟没死,他还活着。”郁春明答道。
段梅看上去是真不清楚,她一脸戚戚,表情游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嘴里还禁不住念叨起来:“我就说,我就说这两天总是眼皮子乱跳,果真出事儿了。”
“大姨,所以您是认识钱国伟的,对吗?”关尧在这时问道。
段梅点了点头,言辞躲闪:“算是认识吧,我家那口子当年跟钱国伟他爹是战友,不过这都三十来年了,人全死干净了,我啥也不知道。”
关尧笑了:“大姨,我们还没问啥呢,您就说您啥也不知道了,这可不对劲。”
“我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当年老张还在的时候,我听老张的,老张不在了,我是烈士家属,我听组织的。你们要审我,得先,先找那个……林场的领导来跟我说,不然我才不会跟你俩这小年轻在这儿说三道四的。”段梅很坚决。
郁春明眯了眯眼睛,转而问道:“大姨,您当年是林场文艺团的舞蹈老师,三十多年前那会儿肯定还没退休,刚我说起江敏,您很果断地给了答案,说明您是认识江敏的,而且,您和江敏应该很熟吧?”
段梅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扯过一条丝织披肩,裹在了身上,然后摇头晃脑地回答:“不熟。”
郁春明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他说:“抱歉,大姨,刚刚可能是我没有自我介绍,让您误会了,我叫江心,是江敏的儿子。”
听到这话,段梅登时脸色一变。
这小老太太向来趾高气昂,谁也看不上,活这么大岁数,教过那么多学生,唯一放在眼里的,只有江敏一个。
江心失踪那年,段梅刚好退休,她听说那事后,特地召集了一众过去跟江敏关系不错的老同事,沿着宁聂里齐河岸找了三天。
后来,江心被认定死亡,段梅还特地去看望过江敏。
“段老师,”郁春明立马换了个称呼,他说道,“江敏早年在松兰大剧院工作的时候结过婚,您应该听说过,她前夫叫郁镇山,是个警察。我九岁那年,被江敏拎到松兰,塞给她前夫当儿子了。”
段梅目光微闪,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真是个疯丫头。”
郁春明笑了:“段老师,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三十三年前9·24大火的发生经过,您别紧张,也不要排斥,毕竟……您已经年过八十,就算是曾经犯过啥罪大恶极的事儿,追责的时候应该也会从轻……”
“啊呸!”段梅瞬间收起了才露出的一丝温情,她柳眉倒竖道,“老娘啥事儿都没犯过!”
十分钟后,离退中心的会客室,重新穿戴整齐的段梅和郁春明、关尧一起坐到了桌边。
她再次捋了捋自己的羊毛卷短发,说道:“你们要问啥,问吧。”
关尧翻开了记事本:“段老师,您还记得9·24大火发生那天,张书记为啥要去二厂视察吗?我俩今儿中午去市档案馆翻看了当年二厂的厂志,发现张书记在大火发生前的那两周,曾频繁去往二厂视察,每次打的旗号都还不一样。段老师,恕我直言,张书记是幺零三林场的书记,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去二厂视察一次,为啥偏偏会在大火发生前频繁下基层呢?”
段梅有些气短,她看了看郁春明,无奈着说道:“既然你俩都发现问题了,那我也没啥好瞒着的,老张他那个时候总去二厂,不是视察,而是……找人。”
“找人?找谁?”郁春明问道。
段梅抿了抿嘴,回答:“找我儿子,张易军。”
“张,易,军?”郁春明一字一顿道。
段梅说,张易军本不是她的儿子,至于到底是谁的儿子,她也拿不准。
“我家老张,年轻的时候打仗受过伤,把身体底子毁了,结婚之后,我就一直怀不上孩子,等好不容易怀上,捱到生产,结果生下来,孩子先天不足,轻微脑瘫,那个手爪子还畸形。”段梅顿了顿,摘下她的红色塑料框眼镜擦了起来,“其实我是无所谓,啥孩子不是养?而且也不严重,没准儿长大了,就好了呢,那手爪子……不当工人,当文化人,咋活不是活?但老张不乐意,他是领导,哪能有个残疾儿子?”
“所以呢?”关尧心下瞬间冒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所以,老张找了他的一个远房堂弟,想让他帮帮忙。”段梅叹了口气。
“堂弟?”郁春明一点头,“张南吧?”
“对,张南。”段梅不得不承认道,“那个时候,张南还没到二厂工作呢,我记得,他好像是松兰医大一院最早一批的硕士生,学的就是儿科,但因为犯了个啥错儿,被遣送回来了,我家老张就安排他在林场职工医院当大夫。我怀孕生孩子,他帮了不少忙。”
“那后来呢?”关尧问道,“张南把你儿子治好了?”
“他有那本事吗?”段梅重新戴起了眼镜,她说道,“我儿子体质弱,百天那会儿得了百日咳,人家都说肯定治不好了,要不就算了,想想办法,再要一个。结果张南保证,他有办法,肯定能把事儿给咱整好,还跟老张说,要是办成了,得让他在院办当个小领导。我当时也不清楚这张南到底是有啥办法,还以为他认识哪个松兰的名医呢,结果当天晚上我下了班,往我儿子病床前一站才发现,他给我换了个儿子!”
“啥玩意儿?”郁春明一皱眉。
张南胆大包天,竟然为了前途,把段梅那身有残疾的亲儿子掉包去了别处,换回来了一个健康的、正常的、白白胖胖的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