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李英嗫嚅了半天,小声回答:“我给李且讲了。”
“李且……”李光来冷哼了一声,低头一转钥匙,发动了车子,“李且那个二百五,你跟他说管屁用。”
李英唯唯诺诺,不敢顶撞李光来。
也是,现在他和李且都靠人家养着,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自从出了二十二年前的事儿,现在在这个构成奇怪的家里,唯一说话管用的人只有李光来。
他的亲生儿子,李光来。
当年因李胜男和李光来的“背德之爱”,张南与张长岭的阴谋败露,一朝东窗事发。彼时还叫“张易军”的李光来冲进他家,质问李英十几年前为什么会答应张南的换子要求。
李英给不出答案,他从来都给不出答案,这个怯懦软弱的男人一向逆来顺受,别人要求什么,他就会低三下四地答应什么。
所以,哪怕是“光”明的未“来”变得得过“且”过,他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只是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张南早年猥亵强奸李胜男的事儿被人捅漏了出来。
“前几年我见过一次江敏,在扎木儿的大集上。”边开出租,李光来边说道。
李英不知该怎么接话,因为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江敏的那张脸了。这个泼辣又蛮横的女人当初帮过李胜男不少,只是可惜,好人没好报,据李光来说,江敏的日子过得也很糟糕。
“这女的说,差不多六年前,钱国伟去找过她一次。”见李英不吭声,李光来继续道。
“钱国伟?”李英听完这话,大吃了一惊,他愣愣地问,“钱国伟不是死了吗?”
李光来嗤笑:“他们说钱国伟死了,你就真信钱国伟死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光钱国伟活着,徐文和艾华也都活着呢。”
李英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喉咙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二十二年前,因李胜男的事,李光来发了狠,在9月23日那天下工后,把张南这个畜生骗到了木业二厂的仓库后面。
“我准备杀了他。”还叫“张易军”的李光来抽着烟说道,“你回去别给胜男讲。”
李英哆哆嗦嗦,他搓了搓双手,想要拒绝这个可怕的提议,却又不敢出声,只得怯怯地问道:“你,你打算咋办?”
李光来掸了掸烟灰,气定神闲:“我已经用胜男的口吻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晚上在仓库见面,今儿下午我会去学校,把之前化学比赛用的药品偷出来。到时候,咱们把他五脏六腑一融,丢到河里面了事儿。”
李英吓得面如土色,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不行……”
“有啥不行?”李光来起了身,冷着脸,“张南必须得死。”
于是,就在9月23号这天,难得勇敢了一回的李英带着榔头去了张南的办公室,他强装镇定,梗着脖子质问张南到底有没有做过欺男霸女的事。
张南怎么会承认?他一脸玩味,甚至还故意说起了李胜男的“好”。
这就是老天拦不住该死的人,李英也拦不住该死的张南,那一晚,他站在办公楼下,看着那畜生扬长而去。
现如今,坐在出租车上,回想起当年的事,李英仍会后背发寒,他抽了抽鼻子,几近哀求:“要不咱们算了吧?过好日子,比啥都强。”
李光来没接腔,他不冷不热道:“怕钱国伟干啥?你别忘了,咱俩可是有他把柄在手上的。”
也对,二十二年前,李英跟李光来在仓库里杀人分尸又毁尸灭迹后,曾在仓库后面的那处小树林里,目睹了钱国伟等人将江敏强奸后沉河的恶举。那三人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
更何况,还有“小梨花”李胜男呢。
“你别忘了,胜男是咋死的。”李光来提醒道。
李英怎么可能忘?他把自己忘了都不可能忘了女儿是怎么死的。
作为二厂中最贫穷、最普通的工人,李胜男就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这个漂亮懂事的女儿,曾是他对未来唯一的希望,而现在,却成了他最大的绝望。
李英就听李光来道:“你别忘了,钱国伟他们在发现咱俩杀了张南之后,害怕胜男把其他事儿抖搂出去,受张长岭要求,用江敏坠河受凉的谎,把胜男骗去仓库送饺子汤,又用一把火烧死了她。如果没有他们,你觉得,后来的火能烧得起来吗?”
当然不能。
因为,所谓扎木儿9·24大火,根本不是什么操作事故,而是李英和李光来在发现李胜男已死后,为了拦下准备出逃的钱国伟并毁掉张南尸体所纵的泄愤之火。
只是——
“都烧干净,没证据了,现在再去追究,咱俩……咱俩都逃不掉。”李英流起了眼泪。
“那就一起死,我不怕。”李光来的目光很冷,冷到李英都有些打抖,他只听这人讲,“我已经摸清了徐文现在在哪儿,干的是啥工作,我也通过一个女人接触到了钱国伟,到时候,一条命我都不会留。”
“光来!”李英大叫。
李光来充耳不闻,他道:“不光钱国伟、徐文、艾华的命,我不会留,他们的儿子、女儿的命,我一样不会留。”
这是二十二年前的早春,繁华的松兰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衰败的迹象。
那时冰雪消融,阳光正好,没人知道,要不了多久,一场持续十几年的追逐与厮杀就将开始了。
啪嗒,审讯室的灯亮了,两个来自省厅预审处的警察坐在了李光来的对面。
其中一个开口问道:“姓名。”
“张易军。”李光来动了动嘴唇。
那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父母亲姓名。”
李光来喉结一滚,吐出了一句话:“你问的是张易军,还是我本人?”
“你本人。”警察回答。
李光来扯了下嘴角:“父亲李英,母亲叫啥,我不记得了。”
警察又问:“你与死者李胜男是啥关系?”
“兄妹,”李光来沉默了很久,才念出这两个字,他说,“应该是兄妹。”
警察又问:“你与死者张南是啥关系?”
“仇人。”这回,李光来倒是毫不犹豫了。
警察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敲了敲桌子,厉声道:“好好面对审讯,我问的是啥关系,没问你个人感情。”
李光来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的回答:“我杀了他,我和我亲生父亲李英一起,杀了他。”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三十三年前,为了给“小梨花”报仇,李光来于9月23日的傍晚,在木业二厂的仓库后杀人行凶,抛尸时不慎撞见了奸杀江敏的钱国伟等人。
因张南已死,钱国伟担心事情败露后,李英会破釜沉舟,他出谋划策,用江敏坠河被李英救起在厂里休息的谎话,把李胜男骗去了仓库,又令徐文准备好油罐和明火,在9月24号的光天化日之下,用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拎着饺子汤来厂里送饭的李胜男。
匆匆赶去仓库的李英没能救下他可怜的女儿,李光来为此发了狂,直接点燃了仓库中的木材,要与钱国伟等人同归于尽。
但可惜,死的尽是无辜者。
这场大火持续了一整夜,混乱的扎木儿给了不法之徒一个绝佳的逃亡时机。
钱国伟就这么拍板做主,与徐文、艾华兵分三路,坐不同的车离开金阿林,最终在顺阳汇合。
或许是人在做天在看,钱国伟的逃亡并不顺利,原本和艾华约好了要一起去南边打工的他,在顺阳火车站被渴望用钱的徐文出卖,登上了人贩子的车,一路被拉去了穗城,却又因祸得福,拿到了“何望”这一新身份。
而徐文,带着出卖兄弟的钱,改名“王新生”,他回了桦城,乘着改革的春风,投资建地,买下了后来那座引发了诸多争端的“天运冶金厂”。
艾华则跑去了白山,在白山下的边境小镇上,做起了偷渡的勾当。
但任何罪行,只要犯下,就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没人能逃脱得掉法律与命运的制裁。
就在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之后,一个消息击溃了他们三人——李胜男竟留有遗书,遗书上记录了所有人的罪行!
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没人说得清。
遗书上到底写了什么?没人真正读过。
很快,最沉不住气的钱国伟行动了,他找来了自己的发小林智民,要他假扮自己,去找仍在扎木儿的江敏探探口风。可惜,江敏口风极严,而且,他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于是,十一年前,李光来不等李英出狱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他先是查明了徐文,也就是王新生的天运冶金厂,而后又派李且伪装成普通工人,散出李且身上带着李胜男遗物的流言,引诱徐文动手。徐文动手前,为了自保,重新联系了已经多年未见的钱国伟,并保证,只要帮他一回,自己日后定有所补偿。
如此,李光来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钱国伟的住所,并通过钱国伟的女友杨小薇,见到了他们年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