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年长四岁,体格又健壮,拽住人简直毫不费力气,纵然杨翊回头又蹬又咬也没用。
建帝眼中迸出奇异的光芒,“好睿儿,杀了,他,即刻……传位。”
大皇子听清了,且因着最近柔妃偶尔脱口而出的话,也懂了话中含义。
他无法反抗自己的父皇,在不住的低斥中,手不知不觉抄起了青玉花瓶。
顷刻间,瓷片在杨翊头侧三寸炸开,满地都是裂开的碎片。
他嘴唇被死死捂住,大皇子结结巴巴道:“父皇,弟弟,弟弟他不动了……”
本想挣扎的杨翊隐约领会到兄长的意思,慢慢停下来,躺在原地,当真不动了。
因之前被刺伤,杨翊一直在流血,血被蹭得到处都是,从建帝的角度看,也无从分辨到底是不是从脑袋流出。
建帝只看到小儿子逐渐静止、失了生息的身体,喉咙中发出浑浊的笑。
天命,批言,他今天就要打破这些!
笑着笑着,建帝突然暴起揪住杨睿衣襟,刀刃直插心口。
大皇子被药味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熏得发昏,又被父皇的癫狂神态所惊,竟忘了躲闪。
正是此时,雕花门轰然洞开,偷偷溜回来听动静的柔妃察觉不对劲冲进来,看见刀尖距离养子胸口仅剩半寸,猛得一惊,脚步比思绪更快跨了过去,本能地把匕首打开。
这一打,立刻把建帝也推向了床柱,他积蓄的力气立刻消散,怒不可遏地看向柔妃,喉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响。
这模样好比厉鬼,柔妃被吓了一大跳,把大皇子护在身后。
两人虽不是亲生母子,但父兄今后荣辱可都系于这个养子。
建帝喉间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瞪着柔妃的双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失去光彩,头倒在了一边。
“母妃——”大皇子叫声响起时,柔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跳如雷。
陛下死了?被她那一推推死的?还是被气死的?
她迅速回头看了眼门,很快就要有人来了。
“睿儿,刚才怎么了?”
“父皇,父皇要杀我们……”
柔妃猛地看向床边,发现倒在碎片中的杨翊,又惊又喜,“他被陛下——?”
不知为何,大皇子也不敢对着面孔扭曲的母妃说实话,颤颤点头,“他被砸破了脑袋……”
柔妃想笑,却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硬生生又扭成悲伤神色。不管陛下为何突然发疯想杀两个儿子,事实是如今小皇子没了,仅剩她的儿子还活着。
无论有没有传位诏书,有没有旨意,能继承皇位的仅剩大皇子。
殿外在这时传来密集脚步声,柔妃意识到此刻形势,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
清蕴被宫中传出的钟声惊醒。
她睁开眼,等钟声停止后看向身边人,王宗赫微微颔首,“是九声。”
帝崩,皇权归于九天,故有九响。
建帝捱了一个多月,途中竟一次都没醒过,就死了。
无需言语,夫妻俩同时起身穿衣,走到屋外时,阖府灯火通明。祖父王贞一身素袍站着,王维章、王维清兄弟俩则穿着官袍,见王宗赫走来,微微颔首,“走吧。”
天子驾崩,他们作为臣子,自是要立刻进宫聆听遗旨,参拜新主。王贞虽已致仕,但作为老臣,也有资格去见天子最后一面。
虽然目前并不知新主会是哪位。
这时候谁都睡不着,清蕴陪长辈们坐在厅中,听郑氏不住向祖母秦夫人询问,像是在求个安心。
她一直安静不语。
秦夫人起初回了几句,被儿媳问得不耐烦,“好了,实在闲得慌就去把府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训训话,让他们这段时日不许议论此事,谨言慎行。”
郑氏这会儿确实需要找个事做,她也适合训人,闻言当真去办了。
秦夫人看向二儿媳,“回去带着小的吧,和你们没什么关系,管束住下人就行。”
国丧二十七日,起码这二十七天不能出差错。
柴氏点头离去,秦夫人再看向身边人,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她。
清蕴慢慢回神,对她一笑,“祖母,放心吧,三哥更会沉得住气。”
…………
王宗赫的确很沉得住气,在听到陛下驾崩前神思错乱、不慎伤了两位皇子时没有露出异样,在万云传下口谕,道陛下驾崩前亲口传位于皇长子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质疑,从始至终安静听旨。
他如今是柳阁老最信重的弟子,在柔妃、大长公主等人眼中,已经是从善如流地站在了柳家这边。
第80章 吃味
天子驾崩, 留下口谕传位皇长子。在以柳阁老为首的臣子拥立下,大皇子接受百官参拜,正式登基。
大皇子杨睿茫然地被人带领着走完众多仪式,等他回过神时, 父皇已经殡天入土, 而自己身着五爪龙袍, 坐在了龙椅上。
内阁拟了十多个年号, 杨睿从中选中“文昭”二字,现如今称文昭帝, 柔妃则被封太后,尊号慈懿。
文昭帝年仅八岁,无法临朝亲政,朝堂政务目前主要由以柳阁老为首的内阁决定,遇大事则由柳太后和内阁共同商议。
先生也由王宗赫和翰林院的徐学士增至八位, 分别教导儒家经典、军政韬略、骑射书法等课程, 太傅由柳阁老亲自担任。
文昭帝最喜欢的还是曾经的老师王宗赫,可母后不让他太亲近王家人。
下了早朝,文昭帝传来大伴闻喜, 才问两句话,柳太后就走了过来,主仆俩立刻噤声。
曾经的柔妃已经十分习惯太后身份,颇具威严地问:“在说什么?”
闻喜小心翼翼瞧主子, 文昭帝抿唇, “问了两句二弟的情况。”
柳太后:“哦?怎么样了?”
闻喜答:“太医说二殿下身体无大碍, 只是受了惊吓才导致失声, 至今神智没恢复,也不怎么能说话。”
柳太后摆摆手, 闻喜知趣退下,殿内随后响起她的问话,“睿儿,你老实告诉母后,那天你弟弟当真昏迷了吗?”
事后发现二皇子杨翊不仅没死,还只是轻伤时,柳太后就怀疑他那天没有昏迷,甚至可能看到了自己为护杨睿“送”了先帝一程,总觉得这是个隐患。
文昭帝低头,“父皇确实用花瓶砸了他,当时流了很多血,我以为他……”
柳太后盯了他几息,文昭帝尽量保持平静。
兄弟俩没什么来往,柳太后想不出他有任何暗中维护杨翊的理由,便暂时作罢,转头道:“明天上朝时,会有人提议让你外祖父出任户部尚书、入内阁,到时若有人反对,你记住要出声。”
柳太后口中的外祖父,是柳阁老族中堂弟,此前在太常寺任职。
文昭帝:“柳阁老和外祖父为堂兄弟,按律二人不能同在六部为官,更别说同入内阁。”
他的声音在柳太后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柳太后:“睿儿,你如今是天子,律法都由你定,规矩算什么。你尚且年少,又刚刚登基,朝中局势尚不清楚,可知里里外外有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不说那些亲王,朝堂上,还有人怀疑你父皇遗留下的口谕。土司之乱未平,齐国公霸着兵权迟迟不归,他是老二的外祖父,要不是他离得远,你当他会不会冲回来拥立你弟弟?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帮你外祖一家得权,只有他们,才会真心帮你。”
拥立弟弟也没什么不好。文昭帝在心中想,至少他不用面对这么多烦心事。
可话不能说出来,否则该挨骂了。
老老实实地听柳太后叮嘱了一堆事,文昭帝不住点头,两刻钟后终于被放走。
他带着大伴闻喜,不知不觉走到了承乾宫。
大皇子登基为帝,按理来说作为二皇子的杨翊该封王搬去宫外,但杨翊至今没有痊愈,王府也没有挑选好,人就继续住在了李贵妃曾经的宫殿。
刚过完年,文昭帝没体会到一丝喜庆氛围,感觉吹过的风都在呜嚎。
他盯着承乾宫的门,有些羡慕弟弟,至少弟弟的外祖母、姨母都还在,都很维护他。
因为在发现弟弟没死时,母后很想弄假成真,可姑祖母寸步不离,母后无从下手,只能作罢。
慢慢走到承乾宫外,文昭帝对行礼的人摆手,示意他们走远些。
突然间,耳畔听到轻柔的读书声。
有些耳熟,文昭帝回想了下,记起是那人——父皇曾想强纳进宫的陆夫人,如今嫁给了老师。
他站在窗边朝里望。
寝殿内,杨翊裹着狐裘缩在圈椅里,腕骨伶仃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前日太医院刚拆了臂上纱布,听说如今连握笔都颤。
“接下来再讲商汤网开三面的故事可好?”清蕴往他膝头塞了个手炉,得到点头后翻开书本讲起来。
听着听着,床榻上杨翊睫毛颤了颤,把沾着墨汁的宣纸推到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