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黛玉笑道:“不累!”
杨戬道:“我传你一套步法,是千年前我在这山巅,看着漫天飞雪,自行领悟的。”
“以后,你若被敌人缠住无法脱身,或是近战破敌,配合剑法拳掌,都是一等一的实用。”
说罢,他撩起衣袍下摆,脚下风云变幻,瞬间踏出千万步。
黛玉只觉他忽左忽右,仿佛有无穷分身,皆是白衣翩翩,迎风而舞,便如漫天飞舞,难以捉摸。
遍地雪影中,杨戬的声音道:“师妹,出招攻击我!”
这可是三界顶级战神,黛玉不敢怠慢,摇一摇手腕,化出白丝细云,又拔下玉簪剑,乘云在万千人影中穿梭。
玉簪剑自带锁定功能,多次凭灵性寻到二郎真身,然而下一瞬,又飘渺无踪了。
如此追了近一炷香时间,黛玉就连杨戬的衣衫都没刺到一缕。
她翻出战圈,倚在白丝细云之内,轻抚胸口道:“师兄,我实在堪不破你的迷踪。”
杨戬定住身形,笑道:“这套步法,就叫做雪影迷踪。”
他脚踩八卦,一步一步演示给黛玉看,只要她露出一丝疑惑表情,杨戬都会再重新走一遍。
祖师教黛玉心法时,也极有耐心,但师父毕竟是师父,自重身份,大多时演练一遍,剩下就需徒弟自行领悟。
如此掰碎揉烂地教,也就作为同辈的师兄才能做到。
黛玉习练了两遍,由衷地叹道:“师兄,你若是能回到灵台方寸山就好了!”
杨戬摇头道:“我已再拜入元始天尊门下,灵台方寸山是回不去了,以后在人前,你也别再叫我师兄,免得老爷子为难。”
数千年过去,他首次再以“老爷子”来称呼菩提祖师,这三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快,仿佛会有一只速度惊人的魔手,冲出来将这三个字抓走似的。
“老爷子?”黛玉笑道,“师父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老。”
杨戬笑而不语。
当年,他叫祖师老爷子,祖师便叫他臭小子,那时还没有灵台方寸山,他们师徒二人游历千山,四海为家。
经过这么多年之后,祖师重上昆仑山,竟当真变作一个白须老者的形象,要知道那些游历山水的日子,祖师是最恼别人说他老的。
他那时候,却总把“老”字挂在口边来惹他生气。
后来,母亲出了变故,父亲与大哥死了,他被抽干了法力,只能带着七岁的妹妹东躲西藏。
他有仇,有怨,有恨,有屈辱,有不甘,有救母的迫切,又受了有心人的挑拨与蛊惑,终于铸成大错。
见他久久不语,黛玉转了话题道:“那我叫你什么呢?还叫你真君么?”
杨戬道:“咱们显得生疏些,才不会给老爷子惹来麻烦,出了这里,我仍叫你林姑娘,当你是我妹妹的朋友。”
他说得郑重,黛玉是灵透的人,立时应允了。
两人一起回到梅林,待杨戬走后许久,黛玉才化出白丝细云,飘飘摇摇回到玉辰阁。
蓝衣仙婆刚好捧着那盛药的小玉瓶回来,疑惑地道:“姑娘,怎么二郎真君说您已重新收了这药呢!”
“是呀,”黛玉接过玉瓶,珍而重之地收回衣袖里,“这药,我又改主意收下了。”
一连两个月,黛玉都到那片梅林去练剑,又去镜湖练飞行术,却都再未遇到杨戬。
一晚在外赏月时,她见到了杨瑛。
三千多岁的小姑娘仍是风风火火,吃了她一串葡萄,喝了两杯清茶,才喘口气道:
“山上来了个和尚,袖子里揣着只白毛老鼠,好生厉害,若不是我跑得快,险些被咬了一口呢!”
黛玉奇道:“玉虚宫是道家福地,怎么会有和尚呢?”
杨瑛摆出前辈姿态,敲着桌面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尊此次与众仙尊闭关,听说颇有成效,特邀了五老来论经,那和尚就是跟着西方佛老来的,听说叫作什么金蝉子......”
“我二哥这些日子不见踪影,就是忙着接待这些人呢!”
“金蝉子?”黛玉轻轻重复一遍,不就是最终转世为唐僧的那人。
她读《西游记》时,最不喜欢那懦弱絮叨又猜忌悟空的老和尚。
不知这金蝉子,可也是同样烦人?
第13章
黛玉见到金蝉子时,已是数日之后。
他身穿僧衣,坐在镜湖边一处八角亭中,正与杨戬对弈。
落日余晖透过群山山脊,照在对弈者身上。
一者温文尔雅,眉眼间透着慈悲,唇角带着微笑;一者冷峻孤傲,剑眉紧蹙,高挺的鼻梁,挡住了半颊阳光。
两人皆是姿容绝世,皎如玉树,即便是先有了大师兄滤镜的黛玉,也不得不承认这金蝉子风姿不输杨戬。
杨瑛轻扯她的袖子,附耳低于道:“两人从中午下到这会儿了,还是那一盘棋!我先还看得懂,如今却是迷迷糊糊,你既懂棋,替我去看一眼罢。”
一盘棋竟能胶着半日,黛玉也生出几分好奇,轻移莲步,步入亭中,站在杨戬身侧。
待两人各落三子,黛玉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向杨瑛道:“夕阳落尽,弯月初升之时,必能分出胜负,你且回去等吧!”
杨瑛眨眼道:“胜败如何,我二哥会不会输?”
黛玉摇头:“真君心有执念,怕是有些不妙。”
何止不妙,简直有些要走火入魔的气象,黛玉心下忧急,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杨瑛跺脚道:“怎么不妙了,我看二哥已吃了他许多子了,那和尚毫无还手之力呢!”
黛玉道:“那位大师棋局大开大阖,虽数处失利,大局不失。真君棋风犀利许多,乍一看占尽优势,实则后继乏力,迟早要一击而溃。”
“我才不信呢!”杨瑛大声道,“我二哥可是棋中圣手,这数千年来除了天尊,还没有人赢得过他呢!”
黛玉也不与她争辩,拣了块干净台子坐下,笑道:“你若想你哥哥赢,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需劳你作些苦力。”
杨瑛咬唇道:“什么苦力,你说来听听。”
黛玉笑道:“你先走一趟,将我房中那黄花梨镂空雕花琴几、缂丝绣褥琴凳搬过来,就摆放在此地。”
杨瑛翻了个白眼,“你嫌玉辰阁住得不舒服,准备在这石凳子上安家呢!”
黛玉不理她,自顾自道:“再取下那凤鸟衔环香炉,顺便带一盒三合香,燃上香,放在那凤尾竹旁边。”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杨瑛也有些心慌,至八角亭看了一会儿,回来道:“我二哥额上竟然出汗了,数千年不曾有的情形,看来你说得不是全无依据。”
黛玉继续道:“你最后再跑一遭,请一下我桌案上那张凤操琴。”
“原来是要弹琴啊,”杨瑛恍然大悟,“你放那边石台子上,不照样弹得响嘛!”
黛玉指了指山边落日,闭目开始调息,不理她了。
杨瑛恨恨地啐了一声,驾云去了。
不一会儿,各种物事皆被她装在五罗金帕上,一股脑儿装了过来,叮叮当当摆放到位。
黛玉也不与她计较,焚上香,在湖边净了手,素手轻扬,琴声流泻,霎时笼罩了整个镜湖。
琴音平和宁静,似乎将时光都拉得慢了下来。
湖对岸的白鹤咕咕叫着,半阖上眼睛,夕阳前遮了薄薄的一层浮云,让余晖昏黄得近乎多情。
八角亭中,杨戬欲落子的指一顿,半晌,缓缓移了方向,落在本已放弃的一子旁边。
“阿弥陀佛!”金蝉子双手合十,温文笑道,“真君这一慈悲,开了多少境界!”
杨戬紧蹙的俊眉展开了些,抬手,淡淡道:“请!”
金蝉子拈起枚黑棋,琴声陡转,如高山之巅倾下三千飞瀑,将天地洗涤一新。
拈棋的手指一顿,金蝉子凝神静听,半晌才回过神来,失笑道:“好厉害的帮手,前后夹击,让贫僧防不胜防啊!”
杨戬唇角微勾:“非因琴声,是你佛心动矣!”
“贫僧佛心不坚,见笑了!”金蝉子从善如流,手指放在太阳穴上,轻敲数下,才缓缓落下一子。
飞瀑落地,叮叮咚咚地汇成河流,浩浩荡荡奔海而去。
海面广阔无垠,粼粼波光一层层推至岸边,温柔地冲刷着金黄色的沙滩。
心中执念在海面上沉浮,一点点平摊开来,越来越稀,越来越薄,杨戬微微一笑,从容落下一子。
金蝉子拈起黑棋,笑道:“下一步是何惊涛骇浪,贫僧期待不已。”
琴声却仍是一片宁静,海浪轻柔地卷过沙滩,却又带着无尽的空旷失落而去。
金蝉子的眉一点点皱起,欲落子,忽叹了口气,放下棋子道:“如此好琴,我们却在纵横之间厮杀,太煞风景了!”
杨戬目光悠远,看向远方的群山,似是未听到他的话。
琴声愈发平缓了,海浪一次次地重来,一点点地带走了沙滩上的石砾、枯枝、残破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