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徐妙容又躺下了。转过身,面对着朱楹的侧脸,她问:“你上回说,你想出海,现在,还作数吗?”
  “自然。”
  朱楹回她,他也转过了头。
  “我想出海,并非只是一时心热。”
  一开始,他只想做好他的亲王。做一个,在朱棣面前能说得上几分话的亲王。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是谒陵那日,根据天象,人为制造出祥瑞,还是借着卖花,寻找府上生财之道,都是为了日后之国做准备。
  倘使之国是注定的命运,那么,他也想,将自己的路铺得平一点。
  是什么时候起,他的想法改变了呢?
  大约是一日日同她的相处中,见了她的所作所为,和她携手走过那么多路,心中某些想法,不知不觉便改变了。他觉得,留在应天,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之国,看似自由,实际,那自由是有限度的。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而他,其实也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的。
  应天城富贵逼人眼,天子脚下,热闹他处难及。徐家扎根于应天,而她,长于应天。应天城于她而言,才是家。
  没有人想离开家,去往自己不熟悉,也没那么好的地方。
  他打定主意,要留在应天。所以他揣测上意,顺着朱棣的心意,去了兰溪。如今,朱棣虽没明说,可他知道,留在应天一事,已经十拿九稳。
  但他现在又不想留在应天了。
  他看上了,海外的世界。
  虽不知那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可,再怎么着,都是要比留在应天还要自由的。他觉得,她一定会喜欢那世界。而他,也想同她携手,去往那新奇又陌生的世界。
  “那次我同你说,我有办法,让皇兄松口。我。”
  停顿了一瞬,他道:“我打算,同皇兄打个赌。”
  “赌什么?”
  徐妙容耳朵动了一下,又道:“他未必愿意同你赌。”
  朱楹笑了。
  笑完,“所以我要逼着他跟我赌。”
  “你……”
  “我赌,高燧一定会狗急跳墙。”
  “你的意思是,你想用他们父子的情谊做赌?你要……逼高燧谋反?”
  徐妙容已经明白过来了。
  当初朱棣并不愿意让朱高煦出海,一方面是因为,朱高煦出海,便意味着,他只能从皇位争夺战中退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海上条件艰难,朱棣舍不得。
  可再怎么舍不得,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取舍。
  除了朱高煦外,船上跟随的人,哈三焉、马欢、郑和等等,都是朱棣的人。
  朱棣从来没想过,让朱楹出海。
  甚至,他没想过让任何一个兄弟出海。
  亲王出海,不确定性太多,朱棣不想冒这个险。他只想用相对温和的法子,把兄弟们都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个闲职干一干。
  朱楹若想出海,最后只能朱棣点头。
  可让朱棣点头,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便是和他打赌。
  毕竟在打赌这件事上,大家都是老对手了,熟悉流程,也知道该怎么做。朱楹若和朱棣赌,朱高燧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哪怕理智上,朱棣相信了,可情感上,他一定不信。
  一个信,一个不信,这赌,就成了。
  “这事,难度有点大,你是不是已经有决断了?”
  “赶狗入穷巷,才能逼得狗撕咬人,我打算。”
  说到此处,朱楹的声音越发清晰,“上折子,请皇兄将高燧打入凤阳高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妙容的喉间动了动,“你……”
  “你知不知道,他会打你的!”
  那回他对着朱橚动了手,朱棣气愤之下,不仅让他在朱元璋牌位前罚跪,还动手“打”了他。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儿子呢?
  说句难听的,哪怕已经凉了的朱高煦,回来以后,若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若被关进凤阳高墙里,便是彻底凉凉了。
  凤阳高墙,某种程度上,是永无翻身之日的代名词。
  不然朱允熥也不至于那般绝望,做出自焚的举动。
  “你还想联合谁?”
  深知一人之力,并不足以逼得朱棣做局试探朱高燧,她追问了一句。
  朱楹道:“朝堂自有人闻风而动。”
  “我明白了。”
  徐妙容彻底明白了。
  朝堂不独有中立者,还有三位殿下的拥趸者。如今皇位竞争,已到最后的阶段,是该做出最后的选择了。
  若知晓蛛丝马迹,自有人站出来,踩朱高燧一脚。
  到时候,朱棣一定心生愤怒。
  与此同时,他再逼迫朱高燧动手。只要朱高燧动手,朱棣心中,为这个儿子竖起的隐形的保护墙,便会轰然倒塌。
  “我协助你。”
  她亮晶晶的眼看着朱楹的眼。朱楹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她的手。
  是夜,宫门未开,朱月贵没有出来。
  翌日一大早,张氏差人来信,说是昨晚朱月贵在奉先殿跪了一晚上。
  朱棣把人叫进了宫,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人关在了奉先殿。至送信时,还没叫起来。宫中有人说嘴,传小道消息,说朱月贵要帮着弟弟造自个亲爹的反。
  结果流言还没出后宫,人就被朱棣杖毙了。
  这会宫里,人人都如锯嘴的葫芦,朱棣也没说,什么时候叫起,是以奉先殿的门,一直没打开。
  这一夜,朱月贵仍然没有出宫。
  第三日,一切照旧。
  第四日。
  第五日。
  朝中有人,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富阳伯府大门紧闭,李让已经五日没上朝了,三殿下府上,也大门紧闭。
  魏德福的死讯,安王的桃色新闻,竟好像很久之前的事。
  联系陈樵和解缙前脚进了宫,后脚朱棣就叫了朱月贵进宫,众人便悄悄去陈樵和解缙跟前打探。哪知道,向来都是大嘴巴的两个人,这一次却守口如瓶。
  人的性子就是,越不让知道的,越想知道。
  从陈樵和解缙这里打听不出来什么,众人就把目光投向了后宫。
  这日,是第六日。
  富阳伯府和三殿下府,大门依然紧闭,李让和三殿下还是没上朝。而永平公主,还在宫里待着。
  倒是有一个人,从外头回来,急急进了宫,又出了宫。
  刑部褚郎中。
  有人终于想起来,这褚郎中,先头好像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传说中安王的“野种”。被安王戴了绿帽子的那位,姓魏的,正好死在这些诡异之事发生当日。
  那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拉住了褚郎中,想要一问究竟。却没想到,褚郎中也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问不吭声,再问拔腿就走。
  褚郎中去了安王府。
  他是去传朱棣的话的。
  “安王,安王妃,陛下说,让你们安排人,送陶氏母女两个回去。”
  回去?
  徐妙容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回哪去?”
  “自是回凤阳。”
  褚郎中回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道:“事情已经查清了,那大榆树下,有两个已成人形的孩子的骸骨。仵作已经验过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死于一年前。”
  “那,约莫便是陶氏掉了的两个孩子。”
  接了一句,徐妙容又发自内心地感叹:“她是个苦命人。”
  她,陶氏。
  褚郎中心中有所感,点了点头,道:“话已传到,下官就不耽搁了,先行告辞了。”
  走了几步,他步子一顿,想了想,又回头说了一句:“陛下方才问下官,凤阳的气候好不好,下官去了,可还习惯。”
  徐妙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褚郎中嘴皮子又动了动,本想说“王妃,有空帮下官润笔一篇普法文章吧”,思及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便忍痛离开了。
  待他走了,徐妙容转过头,“朱月贵要去凤阳了。”
  确切的说,朱月贵要被关进凤阳高墙了。
  “果然叫王爷说中了,爱之深,责之切,他不会手软。”
  “事情没这么简单。”
  朱楹却并不乐观,目光落在门外,他招呼有池:“去探一探。”
  *
  说了要安排人,徐妙容便从善如流,指了几个人送陶氏和魏明珠回凤阳。
  陶氏见了她,本是惊讶非常的。想到自己既然能安然无恙的回去了,想来陛下那头已经无事了,便放下了心,恭敬地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徐妙容连忙避开。
  “安王妃,是草民连累了你。”
  陶氏的脸上,有后怕,有欣慰,却独独没有憎恶。
  徐妙容道:“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她没有将魏明珠送出去,那么陶氏,便不会招来如此大难。说起来,明明是她* 连累了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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