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王妃没有连累草民,草民凭空得了一个孩子,相思之情得以慰藉,残生也有望,这分明是上天给草民的考验。经过了这一遭,草民与明珠的母女情,才算真真实实落到了实地。草民要谢安王妃,草民这一生,都会为安王妃诵经祈福。”
  “明珠与你,这辈子注定是来做母女的,你不必谢我。”
  徐妙容并不居功,犹豫了又犹豫,她终究不能完全问出口,“那两个……”
  两个孩子,确切的说,应该是三个孩子。
  算上她帮着接生的那一个,陶氏一共没了三个孩子。褚郎中说,前两个是男孩。已成形的男孩埋在大榆树下,自是打消了朱棣心中最后的怀疑。
  可魏德福既然能说出,第三个孩子埋在大榆树下,想来,朱月贵他们已有把握。
  可如今,树下只有两个孩子。
  第三个孩子,不见了。
  这个孩子,原也是陶氏的心头肉啊。
  榆树长在魏家门前,陶氏将孩子们的尸首埋在榆树下,这样,她便能时时刻刻看到他们。可为了魏明珠,陶氏,她把第三个孩子移走了。
  “草民将那孩子,埋在了河岸边。那里开满鲜花,她一定会喜欢。”
  陶氏的脸上,是独属于母亲的慈爱。
  她还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怀里的魏明珠脸上,神情越发柔和了。
  “陶明珠,她是草民唯一的女儿。等回到凤阳,草民便剪了头发,从此再不嫁人。”
  “草民与明珠,永永远远在一起。”
  一句永永远远落下,陶氏抬起头,似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魏德福……”
  “他死了。”
  徐妙容回她三个字。
  陶氏的眉峰似乎动了一下,她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不多时,眉头展开,她点头,语气平静极了:“死得好。”
  却是不问,人是几时死的,又是如何死的,如今又埋在哪里。
  魏德福的一切,连同与魏德福有关的岁月,都好似被她摒弃在了身后。
  她不愿回望。
  她选择,向前。
  “安王妃,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草民永远记得,你是……一个好人。”
  陶氏笑了,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她又道:“嗯,你是个好人。”
  徐妙容也笑了。
  她看着魏明珠,魏明珠对着她,懵懵懂懂间也扯起嘴巴,笑了一下。
  秋日残阳,不算好看,城里城外,风景总叫人觉得凄迷。可陶氏的心中,亦是从未有过的松快。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与徐妙容告别,她说:“安王妃,草民遇人不淑,是那个人的问题。草民在凤阳,会遥祝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
  她还说:“以后再不来应天了,此处繁华,看一眼,就够了。”
  徐妙容目送着她离开,良久,才收回视线。
  这一日,宫门落锁,朱月贵还是没有出来。
  又一日。
  第七日。
  朱棣终于出声了,他降下圣旨:永平公主朱月贵,恣睢无状,眼中无父无兄无母,朱家没有此等不孝女,着令,即刻去往凤阳高墙,无诏,不得出来。
  应天城炸锅了。
  所有人都像瓜田里的猹,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窜。他们百爪挠心,想知道朱月贵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朱棣如此震怒。
  作为宗亲,安王府接到消息,自是要往宫里去一趟。
  去做什么?
  去求情。
  心里面知道,这一趟是要去搞大事了,表面上,徐妙容仍装作惶惶然的样子,和朱楹一道进宫了。
  在宫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朱橚和冯氏。
  正要说话,朱月贵却被人扶着,从里头出来了。
  第141章 若你输了,你便永远呆在应天城
  朱月贵步履蹒跚, 几乎是要两个人扶着,才能迈开步子。金尊玉贵的公主,面如菜色, 哪还有半分从前骄傲自满的样子。
  徐妙容看在眼里,眼波微动。
  前几日,张氏又让人送了消息, 说朱棣其实并没有动怒。不仅没动怒,也没呵斥朱月贵, 动手打朱月贵。
  他只是让朱月贵跪在朱家先祖的牌位前, 每日里,固定给一口饭,给一口水。
  就这么跪着, 一跪, 便是七日。
  七日, 足以让一个面容总是精致,衣衫总是华贵的公主变成邋遢,憔悴, 丢脸模样。
  “永平, 你啊。”
  朱橚是众人中年龄最长者, 自是第一个开了口。
  可他总觉得别扭。
  原本,他是想装模作样说点暖心话的。毕竟明面上, 他进宫也是来求情的。可, 一对上朱月贵的脸,想到她做出的那些个破事, 他心中, 就有无名火不停地往外冒。
  念及人还在宫门口,该装的样子还得装, 他忍了又忍,最终憋出一句:“你对不起你爹!”
  他说的是真话。
  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可朱月贵,压根不在乎。
  她目光只落在徐妙容脸上,定定地看了许久,方轻笑了一声。可笑意还未散开,又戛然而止,她声音淡漠,却又充满了笃定。
  “魏德福,是你杀的吧。”
  魏德福?
  朱橚眼皮子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徐妙容不承认,当然,也不否认。她说:“他明明是畏罪自杀的。”
  “好一个畏罪自杀。”
  朱月贵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却比方才的还要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黄雀,呵。”
  她眼神垂下,又抬起。一手拂开宫人的手,便要往前走。可,她忘了,仅凭她一人之力,她走不了。
  脚下一个踉跄,她险些跌倒在地。
  宫人反应极快,忙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可,因着这个动作,她破防了。
  又一次,她更拼命地拂开宫人的手。宫人不敢真松手,她却动了怒,“放开!”
  “放开?”
  朱橚看得呵呵了。
  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妈的,最烦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看着朱月贵,嘴皮子上下一翻,“腿不要,就捐了吧。”
  “你!”
  朱月贵双目喷火,只觉心中有无数戾气横生。
  父皇,好狠的心!
  他竟然让她在奉先殿跪了七天。整整七天,她饿了只有一口馒头,困了只能倒地就睡。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人敢来看她。
  就连母后,她也没来。
  今日,父皇让她回去。可,她这样的身子,如何能走得了?父皇,他只指了两个宫人,他就是要下她的脸面,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朱月贵,得了天子的厌弃。
  这宫殿这般大,宫道这般深,她走在上面,就好似,走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里。
  人人都会笑她。
  人人都在笑她。
  五叔,二十二叔,呵!朱家人。好一个朱家人,他们,从来都和她不是一家人!
  “日子还长着,咱们,走着瞧吧。”
  依然骄傲地丢下这句,她拼着一口气,浑身僵硬地往前走。
  朱橚撇嘴,懒得计较她的失礼。
  “啊,是是是,对对对,是要走着瞧。
  “眼睛长着不瞧干什么?”
  “好心提醒,为了你的腿,你最好,走得再慢一点!”
  话音落,朱月贵身子一顿,差点又是一个踉跄。
  她腿软的次数太多了,饶是徐妙容无动于衷,都忍不住侧过头对着朱橚来了一句:“五哥,杀人诛心啊!”
  朱橚诛的,正是朱月贵的心。
  说起来,朱棣的确狠得可以。
  朱月贵是他看着长大,亦是在他膝下得他亲手抚育的孩子。同朱橚不一样,朱橚府上,妻妾遍地,儿孙更是遍地。彼时的燕王府,却并无太多妾室,也无太多子嗣。
  燕王府人口简单,几个孩子,便都得了朱棣亲手照料。
  可,正如朱楹所说,爱之深,责之切,朱棣这一次,伤透了心。常言道,最亲的人才知道该往哪里插刀。朱棣这把刀,插的稳准狠。
  朱月贵一向是骄傲自矜的。她既然爱面子,那么,朱棣就让她失去面子。
  按理说,朱月贵的腿已经那样了,出宫时,应该会有人准备春凳的。可,没有春凳,只有两个宫人陪着。
  这安排,还能是谁安排的?只能是朱棣。
  朱月贵的步伐比往日里还慢,这宫殿又这般大,一步一步,走到外面,怕是,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这些目光的洗礼,于朱月贵而言,无异于凌迟处死。
  “她这腿,好不了了。”
  朱橚突然来了一句。末了,又补充:“关节上的毛病,已经落下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妙容倒不同情她。她只是觉得,有那么多次洗心革面的机会摆在眼前,朱月贵都没有珍惜。这个人,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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