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还请公公看在我的‘心意’上,将这个转交给陛下,他会想要见我的。”司妙真从随身带着的盒子里拿出了那一支罂粟花。
宦官心中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一支漂亮的花献给陛下,就能改变什么了吗?但看在司妙真的“心意”上,他还是应了。
冒着惹得龙颜大怒的风险,他再次推门进去。
寝宫外围着的众多侍卫,其中不乏有崇拜司妙真的,都不动声色地拿眼偷偷看她。若不是当值不得擅离,恐怕都得过来攀谈两句。
司妙真不在意身上或是膜拜,或是奚落的视线,身形似山谷青竹般笔挺,自有股万里挑一的傲骨。
“司将军,里面请吧。”
宦官弯下了腰,伸手朝着门口的方向,引着司妙真进入。
等司妙真进去,宦官就将房门拉上,偌大的寝殿内没了多余的人。
寝殿内明黄帷幔低垂,绣着九爪金龙,似要破帛而出。紫檀御榻上铺着锦缎软褥,玉枕冰凉,却掩不住殿中沉郁的龙涎香。更漏声慢,铜鹤香炉吐着青烟。
榻上佝偻的身影若隐若现,皇帝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丝绸被面,龙袍松散地挂在嶙峋的肩头,露出苍白松弛的皮肤。
司妙真走近几步,掀开了挡住视线的帷幔,见着天子也不行礼,甚至连视线也不避讳*,直视龙颜。
皇帝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手下的布料,眼窝凹陷如骷髅,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紧缩,嘴角竟然还有艳红色的汁水。发髻散乱,几缕灰白头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前——这哪是“真龙天子”?分明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司妙真视线撇向床榻边,那里还有零碎的叶子,如同被碎尸了一般难堪。空气中除了龙涎香,还藏着一丝暗淡花香。
重新看向老皇帝,自然能明白这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而导致癫狂。对于正常人来说罂粟是毒,而对于如今的皇帝来说,这便是最珍贵的药。
司妙真掏出随身的手帕,替皇帝擦拭染了汁水的唇角。像被魇住了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快感中的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任她施为。
“陛下这样毫无防备,臣若是想弑君,那还真是易如反掌啊。”
她做这样体贴的举动,不是因为这人是皇帝,而是因为他是季铃兰的皇兄。她不打算真的弑君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人是季铃兰的皇兄。
若是被毒品控制了,对于一位一国之君来说,比死还痛苦。当一个人没了尊严与理智,那便与畜生无异,皇帝也是如此,沦为了臣服于欲望的野兽。
等了一会儿,老皇帝的瞳孔开始聚焦,逐渐恢复清醒。他像刚发现司妙真的存在,头颅缓慢地扭转向她。
司妙真也静静看向他,现在才想起未施礼,便优雅且恭敬地单膝跪地,一拳抵地板,另一手放在膝头行礼道:“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应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老皇帝虽然在看她,却像在她身上看着他人的影子,“朕想过你会想报复,毕竟被忌惮,被打压,会心生怨恨不甘也正常。”
皇帝死死抓着被子的手松了,靠在床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没移开过,“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做,这不像你,更不像你爹。”
“我不是他。”没听见起身的命令,司妙真自己慢悠悠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浑然不觉那阴狠深沉的视线。
“这样好的宝贝,我一寻到就献给了陛下。当今世上,你还是第一个享用它的人。”司妙真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这里竟然也会有罂粟。如果是别的毒定然会被查到,而罂粟不同,银针试不出来,成瘾性既快又强。无解。
老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司妙真是什么样,褪去了那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模样,多了些阴郁偏执。嘴唇薄而紧绷,唇角微微下垂,像一条永远解不开的死结。丹凤眼是最令人生怯的部分,眼白泛着血丝,瞳孔漆黑幽深,带着股冷漠的杀气。眉宇间缠绕着森然寒意,额前垂着几绺不驯的额发,在眼前投下细碎的阴影。
“你想得到什么?”皇帝有些疲惫地合上眼,闭眼接着说:“想要稳住兵权,还是……想要这江山?”
老皇帝没看见她摇头,司妙真便重新开口,“我只是想要一个人。”
不需要皇帝再开口,司妙真先揭晓了答案。
“被你当作筹码,交换出去的那个人。”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老人因为这句话,胸腔激烈地上下起伏,因为不好的猜想,脸色愈发难看,“什么意思?!”
“正如你猜想的那样。”司妙真不欲多做解释,“现在,到了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的时候了。”
在听完司妙真的话后,老皇帝保持沉默,进行着无声的抵抗。
“万蚁噬骨,内脏痉挛的感觉不好受吧。你想活在这样的折磨下吗?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想要多少这样的药,就会有多少。”司妙真压低了声音,极其蛊惑人心。
而原本不可一世的真龙天子,也在此刻沦为普通人,臣服于难堪的欲望。
龙涎香混着药味沉沉浮浮。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明黄寝衣下露出嶙峋的腕骨。在接连服下几颗司妙真给的药丸后,他颤抖着将玉玺按在早已拟好的诏书上,朱砂印痕如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大统,夙夜忧勤,惟以社稷为重。然迩来龙体违和,沉疴难起,恐负先帝托付之重。皇三子云笙,天资聪颖,仁孝温良,可承宗庙之重。着即皇帝位,以继国祚。
太子石斛,身为储贰,不思报效,反贪渎军饷,克扣将士粮饷,致军心涣散,其罪难宥。本应严惩以正国法,念其乃朕骨血,特从宽发落,废为庶人,幽禁北疆寒州,非诏不得出。
新帝年幼,尚需辅弼。大将军司妙真,忠勇无双,功在社稷,加封摄政王,总领朝政,辅佐新君。内外臣工,务须同心协力,共扶幼主。倘有违逆,国法不宥。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跪在阶下的三皇子伏地发抖,锦绣蟒袍裹着单薄的身子,像只受惊的幼鹿。难道——这就是司妙真送给他的大礼吗?
“父皇!”季石斛踏碎一地寂静,跌跌撞撞闯进了再无人看守、空旷不已的寝殿,“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我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此啊,您怎舍得这样对我?还将皇位传给老三那样的废人!”
“石斛啊……”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黑红的血点,“你便去吧,活着比什么都好,总有出来的那天。”
他枯枝般的手突然攥住季石斛的手腕,“你说……朕让铃兰去联姻,真的是朕做错了吗?”
第50章 复仇
季石斛反手握住皇帝的手,双手紧紧攥住,双目圆睁,语气难以置信。
简直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生父,而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父皇,您怎能这样想!全天下最不可能犯错的人就是您!”
“您对季铃兰还不够好吗?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半生风光无两,让她去西且弥国联姻,也是正妻之位!何曾委屈她半分。她也该报答父皇您的恩情,更该为国分忧。”
在季石斛的印象中,皇帝始终是难以揣测的深沉模样,是位合格的君主,哪里像如今......
像个垂死的困兽。
皇帝为自己服了颗药,重新躺回床上,说话声似乎从胸腔中发出,带着沉重的喘息声。“罢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是皇兄错了,一错再错......愧对铃兰,更没能早点除掉那司妙真......养虎为患......”
“错了......”
季石斛走出去很远,脑海中仍回荡着老皇帝的呢喃。
在三皇子的登基仪式前,季石斛就已经被一群人秘密押解前往寒州。出发前,因行程保密,几乎无人知晓,他只见到唯一来送行的人。
司妙真一身红衣,像黄昏最后一抹不肯褪去的残阳,灼目又孤绝。衣摆如血浪翻涌,金线暗绣百鬼夜行图,腰间悬一枚褪色的长命缕。
“太子殿下此去一别,后会无期。”司妙真拱手笑道。
看向季石斛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冷淡至极。
季石斛只觉得司妙真嘴角的弧度刺眼,而这红衣更加刺眼,简直像是万人鲜血染就,此人便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只会害人性命!
“司妙真你简直就是祸害,像你这样的祸害,只会遗臭万年,不得好死!”
“父皇赐你虎符时册封你为唯一的大将军,而今你行豺狼之事!你不忠不孝,定会永堕阿鼻!”
“你身为女子,本该安分守己,不对父皇的提拔感恩戴德,反而狼心狗肺,简直......”
季石斛的骂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司妙真脸上的笑意未变,轻声道:“让寒州的人好好招待他,别死得太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