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莫试探我,你明知道我现在心中有你,自不需要别的消遣。”
  司妙真就这样痴痴望着,许久未收回目光,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被凝视的人格外镇定,似乎感受不到这股炙热的视线。
  过了片刻,轿子停下,湖边到了。
  暮色渐沉,湖面泛起一层薄雾,远处的山影如淡墨晕染,朦胧而静谧。
  司妙真下轿后,将手递给季铃兰,让人扶着自己的手下来。
  动作自然又体贴。
  季铃兰自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弯腰时颔首低眉,多出一番温婉又清冷的气质,站定后还含笑道谢。
  一道视线停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很快又隐晦地移开了。
  白芷一向缺乏表情的脸像焊在脸上的面具,让人无法看透她的真实想法,唯独握在腰间剑柄上发白的指关节,透露着这人不稳的心绪。
  一行人踏上画舫,画舫缓缓离岸,船头破开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碎金般的光。
  画舫精致且奢靡,檐角悬着琉璃宫灯,灯影摇曳,映得船身流光溢彩。舫内丝竹声袅袅,歌女轻拨琵琶,嗓音清越,唱的是江南小调,缠绵婉转,似与湖风共舞。
  两人倚栏而坐,手持玉杯,谈笑间酒香四溢。
  湖上微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凉,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几星水花,又倏忽隐没。远处偶有渔舟划过,船头的老翁披蓑戴笠,身影在暮霭中渐渐模糊,仿佛一幅水墨丹青。
  画舫行至湖心,天色已暗,四周愈发寂静,唯有桨声轻响,水波轻拍船身。忽然,舫上歌乐暂歇,她们举目望去,只见对岸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似是酒家或渔村的烛光,倒映在水中,宛如星河倾泻。
  季铃兰醉眼微醺,整个人放松极了,指着远处笑道:“此情此景,倒像是入了画卷。”
  司妙真能闻到鼻尖的梨香,胜过酒香百倍。过了会儿,她沉吟道:“可惜妙真丹青技艺不精,否则必定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在谈美景,还是美人。
  两人正打算再度举杯共饮,季铃兰却突然唤了白芷过来。
  “白副将怎能一直划桨,岂不是屈才?不如坐下共饮如何?”
  季铃兰的笑意纯粹,带着善意。她自然知道白芷的身份,毕竟随军那么长时间,因此更加知晓对方的能力和地位。
  司妙真最得力的两位副将,白芷便是其中之一,怎能让这样的人像个小厮一般鞍前马后忙碌?
  白芷听见季铃兰的话后身体微僵,紧接着极快地打量了一眼司妙真的脸色,见司妙真没有说什么,这才垂首拱手道:“卑职谢过长公主殿下。”
  道谢后,便也不磨蹭,大大方方在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但白芷一向寡言少语,席间只有两人在交谈,她始终沉默着。
  夜渐深,画舫调转船头,缓缓归岸。湖上的雾气更浓了,宫灯的光晕在雾中晕染开来,仿佛整艘船都浮在云端。待靠岸时,歌乐已歇,唯有湖风依旧,轻拂过空荡的船舷。
  画舫远去,湖面恢复平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唯有水波微漾,映着天上冷月,寂寂无声。
  原本司妙真打算亲自送季铃兰回未央宫,但因公务缠身,临时不得不先回将军府处理,只能作罢。
  但现下天色已晚,她总归不放心季铃兰的安危。
  她看向低眉敛眸的白芷,眸中闪过思量,考虑片刻后才郑重道:“送长公主回宫,务必护她周全。”
  别的不提,至少白芷的武艺她是认可的,也能放心。
  “末将遵命。”
  等目送司妙真匆匆离开,白芷这才走在轿子旁边送季铃兰回宫。
  如今夜幕低垂,除了当空明月洒下莹莹光辉,四处都陷入一片黑暗。
  而周遭更无人声,一旦入夜,日落而息的百姓便不会再踏出家门。
  唯独轿夫沉重的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晰。
  一直垂落的轿帘被掀开了,从四四方方的小格子中露出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眉梢眼角都带着温和的笑意:“白副将,真是麻烦你了。”
  其实季铃兰身份尊贵,本不必如此客气,但白芷既然是司妙真的得力干将,她自然会高看一眼。
  更何况知道白芷帮了司妙真许多忙,更为青国立下汗马功劳,在对战西且弥时立下赫赫战功,本就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自然不能轻视白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季铃兰语气温柔,态度亲和,白芷却仍旧低着头不看她。
  说话如同白开水一般平淡乏味:“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自当护送殿下回宫。”
  季铃兰看着这人的头顶,看起来毕恭毕敬,只是她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傻子,自然能发现这只是透着疏远之意的排斥。
  并非发自真心恭敬她。
  “看来……我应该道谢的人,是妙真。”
  季铃兰正打算放下轿帘重新坐正身体,却不成想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抬头直视她,目光冰冷锐利,犹如一把尖刀刺向她。
  这让季铃兰的动作停了下来。
  “殿下认为该谢大将军?卑职认为,未必如此。”
  第55章 求你……
  在这刹那,季铃兰才真正认识了白芷。
  在此之前,白芷一向低调,两人也并无任何交集。而就在刚才,这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展现了真正的自己。
  这句话也颇为耐人寻味。
  明明白芷是司妙真的下属,偏偏话中透着以下犯上的意味,毫无尊重之意。
  季铃兰抿了抿唇,脸上的温度冷却三分,“白副将有什么话,还请明说。”
  谁知白芷却再度低下头,仿佛刚才从未抬首般冷漠平静,“殿下聪慧,若是殿下去看望先帝,便能明了。”
  说完这话,白芷还退开几步,远离了轿子。
  季铃兰放下轿帘,将自己封闭在轿内的空间里,闭目思索这句话。
  皇兄……
  她何尝不想去看望,可新帝不允,她自然进不去。
  原本因司妙真陪同游玩而雀跃的心情,骤然又沉重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难受。
  本想再追问白芷,但对方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季铃兰放弃了撬开那张嘴的念头。
  知晓从季云笙那里得不到答案,便转而向司妙真讨要。
  可偏偏,一向有求必应的司妙真也对此事摇头,只说:
  “先帝病体抱恙,需要静养,你若贸然前去,会影响先帝休养。”
  既如此,季铃兰只能作罢。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季铃兰竟因此病倒,且病得厉害,许久未见好转。
  司妙真听闻这消息,终究坐不住,放下手头的事进宫来寻季铃兰。
  一踏入未央宫的寝殿,便见季铃兰斜倚在绣榻上,如霜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青丝散落枕畔,似一泓泼墨的泉,衬得那病容愈发清减。昔日顾盼生辉的桃花眸失了神采,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两弯淡青的阴影。
  司妙真步伐一顿,忽而不敢上前,但在与抬眼的季铃兰视线相撞时,她还是缓缓靠近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但这气味中还掺杂着一股异香,倒不觉得难闻。
  在人身旁站定,司妙真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身子可好些了?”
  季铃兰扯起一抹无力的笑意,整个人显得苍白易碎,若无其事地回应:“已经无碍了,小病而已。”
  可任谁都看得出,季铃兰这次的病很严重,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自古便有相思成疾一说,季铃兰患的正是相思病,只是思念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那从小护她长大、如父如兄的先帝。
  司妙真也明白这一点,长眉微蹙,面色始终紧绷:“我带了许多好药材来,正让人熬着。”
  “咳咳......”
  安静的房内响起季铃兰的轻咳,她掏出手帕掩住唇瓣,接受了司妙真的好意,只是望向司妙真的目光总带着几分打量。
  “你知道的吧,我这是心病......”
  后面那句话,司妙真在心中默默接上——心病还需心药医。
  季铃兰想要什么,司妙真自然知晓。只是她紧皱的眉头未展,走近几步抬手替人抚背顺气,如同在抚摸一只猫的脊背。
  司妙真的声音清越,看似温情却固守己见:“铃兰,若是想见你皇兄,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何必着急。”
  这话在季铃兰听来,无异于敷衍搪塞。她的不认同浮现在脸上,强撑着想要起身,却中途无力险些倒下,幸得司妙真眼疾手快扶住。
  季铃兰将头贴近司妙真的脖颈,说话时的呼吸洒在肌肤上。
  原本极小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格外清晰:
  “我这只是小病,跟皇兄比起来微不足道。妙真,算我求你,让我见见皇兄吧,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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