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司妙真的眉头舒展,只是眸光闪动,仍旧不语。
“我......”季铃兰还未说完,便被堵住。
她喉间突然涌上腥甜,连忙用帕子掩唇,点点红梅绽在雪绫上。
原本苍白如纸的唇,被鲜血染得艳红,刺痛了司妙真的双目。
司妙真再难维持镇定,高声催促门外的仆人将药端上来。
待季铃兰再次昏睡前,司妙真终究松口,答应让她探望老皇帝。
只不过前提是,她要一同前往。
即便如此,也让季铃兰心情舒畅不少。果然这副心药很有效,不到半月,季铃兰便能行走自如,气色也恢复许多。
甚至有力气亲自为老皇帝熬莲子百合银耳羹。将还冒着热气的甜汤装进食盒,不让宫女提,也不给司妙真代劳,自己便带着笑推开了老皇帝寝殿的门。
原本被侍卫严密看守的地方,如今却畅通无阻。
踏入寝殿时,季铃兰刻意放轻脚步。
身旁的司妙真却浑不在意,大步迈过门槛,只是在看到满室狼藉时,嘴角弧度略微下沉。
寝殿内,龙涎香早已被另一种气味取代——甜腻的芙蓉膏混着酸腐的汗臭,在厚重的帷幔间凝滞不散。
老皇帝蜷缩在锦被里,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出青白。他的眼皮耷拉着,眼窝深陷,浑浊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紧缩,像是被无形的鬼手掐住了咽喉。
“药......药呢?!”他突然暴起,嘶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铜器,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侍从早已退至殿外,无人应答。他踉跄着滚下龙榻,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佝偻的身躯颤抖如风中残烛。
他疯狂地翻找着,掀翻案几,打碎瓷瓶,甚至撕扯自己的衣裳,仿佛那华贵的布料下藏着救命的毒丹。
一无所获的他这才注意到殿内另外两人,竟直奔司妙真而来。
“朕是天子!快给朕药!”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策马扬鞭的模样——那时他筋骨强健,目光如炬,万民跪伏,山呼万岁。
可转眼间,幻象破碎,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在毒瘾的啃噬下苟延残喘。
“不......不......朕,朕还没输,铃兰,铃兰你来了?你来看望朕?可有带药?”
他嘶吼着,指甲抠进掌心,鲜血滴落,却浑然不觉疼痛。
殿门紧锁,窗棂钉死,连日光都被厚重的帘幕隔绝。
这段时日,他像一头困兽,在方寸之地挣扎,毒瘾发作时撞墙嘶嚎,药效上头时又瘫软如泥,涎水横流。
偶尔清醒时会盯着自己的手——那曾经执掌生杀大权的手,如今只剩一层皱皮包裹着嶙峋的骨。
老皇帝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如夜枭啼哭,伸手试图去抓司妙真的肩膀......
第56章 我的手,是用来拿剑的
那双枯枝一般的手碰上鲜红的布料,死死掐住司妙真的双肩,只不过老皇帝竭尽全力也显得孱弱无力,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偏生司妙真毫不闪躲,就这样任由老皇帝掐着,只是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给我药!快点……如果不是你的话……”
“陛下,是药三分毒,臣知晓您想早日恢复,但不可如此冒进。”
司妙真打断了老皇帝的话,言辞恳切,仿佛是这世上最关心老皇帝的人。
仅仅凭借一个抬眸,就让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什么的老皇帝安静下来。她还把似乎清空了浑身力气的老人扶上床榻,掖好了被子。
季铃兰的眼睛没有从老皇帝身上移开过,细细打量,似乎是想将皇兄现在的模样刻进记忆里。
如今老皇帝的样子与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季铃兰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病让人会变成这副憔悴又歇斯底里的模样,这样的皇兄……
躺在床上的老皇帝似乎清醒了许多,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妹妹,也终于不再不停地重复索取药物。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季铃兰,嘴唇颤动一番,许久都未能说出话来。
季铃兰便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并且从食盒中慢条斯理地拿出温度适宜的甜汤。虽然现在的老皇帝模样大变,但季铃兰就像浑然不觉似的,用寻常的态度如同以往一般对待他,笑意亲昵又热切。
“我做错了吗?铃兰……是我,我还能见到你。”终于顺利开口的老皇帝有些慌张地问道,甚至伸出手打算去握住季铃兰的手腕。
却被站在季铃兰身后的人挡住,那人解释道:“陛下小心,若是不小心打碎了瓷器,容易划伤。殿下熬这碗汤费了不少精力,若是洒了,这番心意便一同洒了。”
老皇帝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什么也没抓住。他还想对季铃兰说什么,可当与司妙真那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眸对视上后,什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季铃兰将一勺汤递到老皇帝嘴边,见到对方慢慢喝下后,沉重的心情这才轻松不少。她这才回应老皇帝刚才的话,还主动去将对方的手握在掌心,让落空的手重新抓住自己。
“皇兄,人人都赞颂您是真龙天子,可您也只是凡人之躯。是凡人,便会有贪嗔痴,有喜怒哀乐。您若是想要什么,铃兰能为您换来,那便是荣幸。虽说那时我是难过,是不甘,但从未责怪过皇兄。从小到大,您对我的好,我都清楚记着。所以,快恢复过来吧。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老皇帝如今神经受损,看着季铃兰的眼神像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是一碗甜汤混进了眼泪的咸味。
等这碗汤喝得干干净净,季铃兰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司妙真的脚步离开。
司妙真刚踏出房门,便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首领吩咐道:“记得每日按量给陛下服药,如果陛下发疯,必须保护好他,不能让陛下伤到丝毫。否则,拿你们是问。”
嘱咐完还回首对季铃兰道:“陛下如今这病,发作起来容易伤人伤己,不过你放心,陛下会好起来的。”
季铃兰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重新被紧锁的房门,喃喃自语:“是吗?”
她将视线转移到司妙真的背影上,多了几分审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发芽。
老皇帝的病看起来并不简单,而且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向司妙真暗藏惊惧的眼神,都是疑点。
季铃兰承认自己是顺风顺水地长大,但她并不是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的无知且单纯的人。但司妙真是她最信任的人,在感性和理性的博弈中,理性占了上风。因此,连最信任的人,也不得不产生怀疑,只是真相始终是模糊的,看不清晰。
还缺了什么……
在司妙真不主动开口前,季铃兰并不打算去问什么。假设没关系,问了伤人心;即使有关系,问了也白问。
那么——唯一可能告诉她真相的,就只剩下将她引向真相的那个人了。
想与白芷独处,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毕竟白副将可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也是司妙真最有力的臂膀,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见不到人影。
她与白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铃兰稍微琢磨一番,还是没有绕开司妙真。
她本来就身体欠佳,于是顺理成章地借口说自己想去郊外寺庙祈福,替自己与皇兄求个安康。
听闻她这样说,司妙真本想直接陪同前去的。但季铃兰开口道:“如今想暗中除掉你的人众多,我又手无缚鸡之力,跟着你反而更容易陷入险境。妙真只需派个武艺高强、不会轻易泄露消息之人陪同前往便可。”
当今司妙真坐上摄政王的位置,堪称手眼通天,不仅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将朝堂中的异己铲除殆尽。虽说在民间威望甚重,但也不乏仇家,想要她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司妙真自然不怕,但她不舍得季铃兰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破晓时分,晨曦如纱,天边晕染开一抹淡雅的鱼肚白。远处,那座古老的寺庙在缥缈薄雾中若隐若现,寺庙的朱红大门饱经岁月沧桑,漆面斑驳剥落,却无损其庄严肃穆之态。门前古松挺拔苍劲,枝干犹如龙蛇蜿蜒,繁茂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在低声吟诵着佛偈,又似在恭迎四方香客。
季铃兰踏入门槛,一股醇厚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袅袅香烟弥漫升腾。步入宝殿,金身佛像巍峨耸立,慈悲的双眸俯瞰着芸芸众生。其眼神宁静祥和,仿若能洞悉世间万物的悲欢离合,令人瞬间心生敬畏,不由自主地屏气敛息。
她手持清香,身着素色罗裙,身姿婀娜,神色专注。紧接着,她紧闭双眸,微微俯身,双手合十,掌心相贴,将清香稳稳举至额头,随后缓缓屈膝下拜,动作轻柔且虔诚。同时口中喃喃低语,祈愿家人平安康健,免受病痛折磨。
等她站起身,将清香插入金色香炉后,不紧不慢地对身后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人道:“白副将不上柱香吗?”
一直保持缄默的人冷冷瞥了一眼高坐莲花台的佛像。无论是她还是司妙真,从不敬鬼神。她心中嗤笑:也只有大小姐们才会相信祈祷便能实现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