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久违的称呼骤然出现,让司妙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被拉回从前。
  司锦之早已另娶他人,倒不是因为爱,而是觉得需要一个温暖和睦的家。一切如司锦之想要的那般,与妻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一回到府里少不了欢声笑语。
  司妙真一向沉着的凤眸都变得飘忽起来。司锦之见她出神也未打扰。
  过了会儿,司妙真才开口,只是嗓音有些干涩:“兄长,为什么你能说放下就放下,而我却做不到?”
  “放下?”司锦之被司妙真跳脱的思维弄得有些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他笑着用扇柄轻轻敲了敲自家妹妹的额头,“阿真经历这么多,竟然也会有想不通钻牛角尖的时候。情深缘浅四字我算是参悟了,不属于自己的,再怎样执着始终会散掉。”
  “放下,只不过是放过自己罢了,何必互相折磨?”
  司锦之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一转头却发现司妙真已经将下唇咬出血了,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地。眼白还泛着红血丝,颇有几分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
  “我中了铃兰的毒,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深入骨髓,祛除不了。就算是折磨,我也能尝出甜味来。
  痛苦也是她给我的礼物。”
  司锦之寻思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脑中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咂摸出味来——手中的折扇哐当落地,沾染上尘埃,可他浑然不在意。
  沉浸在了“我的妹妹爱上我前妻”的震惊当中。
  许久后缓过劲儿来,毕竟这是司妙真和季铃兰两人之间的事。他这才对司妙真说:“阿真,如果你们是两情相悦,就算是违背世俗,我和父亲也会祝福你们。但如果不是……凡事切莫强求。”
  司妙真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从容,含笑不语。
  未央宫的寝殿的朱漆殿门紧紧闭合,鎏金兽首衔环在风中纹丝不动,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殿内烛火尽灭,唯有几缕残香从门缝渗出,在廊下幽幽浮动。
  一身鲜红衣裳的司妙真目光如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却单单只是看着,半晌都不叩门。因为她知道,这扇门并不会轻易为她打开。
  但这一次不同,她并没有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外等待,而是稍作酝酿后隔着门扉开口。
  “如果是我的某些行为而让你心生芥蒂,那我便将这一根根刺为你拔出来。这样,你能原谅我吗?”
  “你应该知道的才对——我这样做的原因。如果我不这么做,你现在也会被困在囚笼里,无法做自己。”
  “季石斛已经死了,我无法让他死而复生。更何况他原本就不尊重你,我容不得他,更不后悔杀了他。但你皇兄,我已经让他恢复如初。”
  说了这么多,门后依旧静悄悄,就像她魔怔了地自言自语般,无人回应。
  司妙真向前一步,更加贴近那紧闭的门。如果她想进去,这扇门抵挡不住她一脚。可她想留给季铃兰思考的空间以及属于自己的领地,不让人感到窒息。
  提高了几分音量,她不疾不徐将接下来的话吐出,确保季铃兰能听清自己的每一个字。
  “铃兰,既然你还讨厌我把持朝政,干预天子的决策,那我还了便是。只是能不能稳坐江山,便要看陛下自己的能力。”
  季云笙一贯只会吃喝玩乐,就算司妙真不说,这也是季铃兰知道的事实。
  她当初硬生生夺来摄政王之位,自然是想合理地调动兵权。至于为什么迟迟不肯将权力放手,确实是想辅佐新帝稳固朝廷上下,并无二心。硬要说自己的私心,那也是为了自保。
  本就树敌无数,若没了权力,只会将季云笙与她都陷入危险境地。
  现在,她已经为新帝择了不少肱股之臣,就算季云笙是个阿斗,也有人替他兜底,不会出大问题……时机差不多了。
  在司妙真话音落地不久,那扇门终于从内而外打开了。
  门内的人面容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即使没有表情,天生微微上翘的唇角也自带三分笑意。迎着司妙真那温度火热的视线,季铃兰淡声道:“你没骗我?”
  司妙真心中一紧,面上也跟着多了几分落寞之意,犹如再也啃不到骨头的流浪犬。她试探着想去抓住季铃兰的手诉衷肠,结果还没碰着就被避开了。
  收回手,司妙真久久都没眨眼,慢吞吞回道:“当真。”
  季铃兰闻言轻舒一口气,对司妙真的态度缓和几分,可依旧疏离得像陌生人,侧身示意人进来:“坐下说话吧。”
  司妙真没有拒绝的道理,脚步轻巧地迈了进去。
  侍女小羽在主人的示意下为两人沏茶。本就喉头干涩的司妙真也不介意温度,用滚烫的茶水润喉,就像失去了知觉,眉头都没皱一下。
  季铃兰没动茶水。司妙真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换取原谅比消除恐惧简单。只可惜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被司妙真牵动思绪了。
  好像……不在意了。
  放下茶盏,司妙真说:“你何须拘泥于京城,世间百态需要用脚、用眼去感知。就如同当初那样。”所谓的当初,自然是季铃兰随军那段时光。
  季铃兰终于与司妙真目光对视,她没有打断司妙真的话。
  “铃兰,你想要自由吗?离开这儿,浪迹天涯。”
  第59章 完结章
  季铃兰自然是想的,她天性散漫,从小就向往广阔天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而现在,司妙真竟然问她这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季铃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摆出拒人千里的态度。
  即便如此,司妙真似乎也不觉得难堪,只是淡然一笑:“只是想起你以前说过的话,若是没有牵绊,大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以前说过的话……
  季铃兰想起来了,她曾经只对司妙真透露过,希望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些武艺自保,日后才好无拘无束地四处闯荡。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恐怕再也不可能了。
  “你想去哪,我可以保护你。”
  司妙真的声音打断了季铃兰的思绪,她缓缓道:“谢谢将军一番好意,我确实是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但怎敢劳烦将军。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是吗……”司妙真微微垂眸,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若是人群密集的城镇倒还好,若是荒山野岭少不了豺狼虎豹,强盗土匪。我手下倒是有功夫不错的,可以供你驱使,免去不少麻烦。”
  能让司妙真觉得不错的,自然都是高手。
  可季铃兰却依旧拒绝了这番好意。
  司妙真怎会不懂,季铃兰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自然也不会用她的人。
  两人相对无言,司妙真知道自己该走了,却迟迟没有起身。直到桌上的茶水凉透,这才告辞。
  只是在离开前,她留下一句:“铃兰不想见我,往后妙真便……不会再出现,扰你的清净。”
  等司妙真走了,季铃兰平静地吩咐小羽给司妙真送冰块去。小羽虽然不解其意,但到底不是多嘴之人,乖乖照做了。
  而司妙真说到做到,从这一日起,寝殿门外便再无那抹鲜红如血的身影。
  紧接着的消息更是让青国上下震惊不已,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摄政王卸任了!”
  “哪能没听说,你消息还落后了,是摄政王和大将军同时卸任!”
  “是啊是啊,我可是妙真将军的拥护者,偏偏将军她怎会如此想不开……竟然当朝请辞,陛下立即就批准了,虎符也已经交还。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后我的花献给谁啊?当初妙真将军大胜归来,十里花街的盛景恐怕再难重现了。如今只知道将军她闭门谢客,只怕再过不久,就要如同老将军一般归隐山林,可她还这么年轻。可惜,可惜……”
  当季铃兰得到消息时,司妙真请辞摄政王位她不意外,毕竟这是当初司妙真亲口许诺的补偿。只是听闻连虎符都交还,难免久久无法回神。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在与季云笙和皇兄告别后,她便打算踏上新的旅途,圆自己从前的梦想。
  季云笙对姑姑打算出游并不意外,反而拿出准备好的银票作为践行礼物,还安排了护卫和马车。
  而已经恢复正常的皇兄,如今的太上皇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各项注意事项,总不放心她的安全。
  临别时太上皇红着眼圈说:“你的选择没错,一定要趋利避害。我相信铃兰不会让自己吃亏,只是希望你有时间多回皇宫看看。”
  季铃兰用完美的笑容宽慰两位亲人,光是送别就花了一个多时辰。
  在踏上马车前,她深深地回望金碧辉煌的*皇宫,随后视线飘向另一个方向。
  小羽与她一样不会骑马,季铃兰便如往常一样让人同乘。
  软垫铺得厚实,路上几乎没有颠簸,就这样不快不慢地驶出了京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