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黄毛一脸失望:“啊?”
  “我就说!看我说什么?”一个小孩马上去摇黄毛的肩,“你输了!晚上的窝头要分半个给我吃!”
  这时候,杜桐又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不会的!熹熹师姨人很好,她从不和别人吵架……”
  小高个:“喂,我说你把我的脚踩痛了!”
  “是真的。我们不仅吵架了,还打架了,现在我身上,还留着她打我的伤呢。”临风看着小杜桐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崩裂、从怀疑变得震惊,不由得舒心一笑,语气循循善诱,添油加醋道,“其实,你眼中的……熹熹师姨,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她。她还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模样,小孩子,不能太相信大人。”
  小杜桐呆若木鸡。
  高个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喂!我说!你把我的脚踩痛了!”
  临风活像个搅泥棍,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前院搅得一片混乱,眼看一群人争执的争执,讨债的讨债,追打成一团。
  “干什么呢!”一声咆哮响彻前院,于皖气急败坏地跑来招呼,“树上的鸟儿到了中午都知道歇息,你们这群小崽子倒是还闹得欢!都给我回去歇着!最后一个离开前院的罚扫院子——”
  话音未落,前院一群闹如泼猴的小孩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杜桐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推了一把,让她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外的地上。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所有小孩都已经跑离了前院。
  杜桐一脸呆愣地转头,看了一眼于皖,又看了一眼临风,发现空荡荡的前院此刻仅剩了他们三个,意识到自己成了要被罚扫院子的人,仰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于皖两手穿过小杜桐胳肢窝,一把把她提溜起来,往东侧房舍走:
  “好了好了,摔了就摔了,爬起来就好。这次记得扫院子,下次当心点,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啊……”
  于皖没看到她被推的那一下。
  可临风看到了。
  不过,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只是煞有兴趣地支着脑袋,看着那个不知名的高个孩子伸手推搡,又看着那个高个在推搡杜桐的一瞬间,原本澄澈干净的眼里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临风自认这辈子看过的恶意不算少,但算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在周围人脸上看到这样赤/裸的恶意了。
  不过,没有见到,不代表没有。
  没有见到,是因为年岁渐长,人们都学会了如何用假意遮掩真情;这样鲜明的恶,反而在纯净无暇的孩子身上,才更能显露。
  真是久违了。
  临风凉薄地提了提嘴角,纹丝不动地坐在前院的长桌处,目送于皖拎着杜桐离开。
  午后的风吹动了巫门内茂密生长的树丛枝叶,静谧中的“沙沙”声格外让人平心静气,带着临风的思绪飘去了远方。
  “那个……临风?”
  一个犹疑的声音,将临风唤了回来。
  临风轻飘飘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于皖,怔愣的同时,肩背有些不自在地紧绷,谨慎地闭紧了嘴,没有出声。
  于皖清了清嗓,只好先开口说:“嗯,是这样,听明熹师妹说,你是来帮忙的?那午后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说罢,对方就停了下来。
  临风眼神往旁边移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索性决定保持沉默,接着听下去。
  “呃……”于皖摸了摸后脖颈,“你要不要先去偏房休息一下?去歇会儿吧,这儿越来越晒了,离他们起来还有好一阵。”
  临风缓缓地“嗯”了一声:“不必了,我就坐在这里。”
  “就、就坐这里?”于皖点头道,“哦,好,好的……”
  ……
  于是,等明熹再回到小荷堂的时候,被于皖一把拉到墙角,后者脸色鬼鬼祟祟,是一副要和她蛐蛐的架势。
  果然,于皖面露难色,小心地问道:“明师妹,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位临风,她真是自愿来帮忙的吗?”
  明熹第一反应是:“什么?怎么了?她是把哪个孩子的屁股打肿了,还是把哪个孩子的头发打成了结?”
  “不是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于皖叹气,“就是瞧着,她像是不大爱讲话的样子,弄得我心里也比较忐忑,怕哪里开罪了她。如果她不爱在小荷堂做事,我们也不勉强,毕竟看着一群孩子,确实也累。”
  明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她?不爱讲话?”
  ……不是?!
  那每天口出狂言百般讥讽气她个百八十次的人是谁?
  “她——”明熹编得眉毛都在用力,“她就是这种性子!咳咳不爱讲话,也不太会讲话,你看像我和她熟了就知道,她就是那个样子,并不是有什么不满。师姐你宽心,她不是那种人。”
  于是,明熹绕了半个小荷堂,终于循着声音,在小荷堂后面的田地里,找到了坐在小木凳上的临风。
  临风似乎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她刚走近,临风就问:“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事情要做这么久?”
  明熹:“……”
  什么?
  什么不爱讲话?什么不会讲话??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一瞬间,明熹竟从她那句问话里,品出了一丝清淡的埋怨。
  明熹动作一顿,搬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木凳,在临风身侧坐下,解释道:“只要不外出,我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我刚刚是去前院,查外出门生的‘点卯’了。”
  临风:“点卯?”
  明熹:“巫门门规——门生外出,必须定期给师门回信,若是超过一定期限还没回信,就会由师母上报,然后门里派人去寻。”
  “你去查?”临风瞥了她一眼,“你收徒了?”
  明熹:“那倒还没有。我是去帮一个师姐查,查的是师姐的徒。”
  临风又瞥了她一眼,说:“你还没收徒?”
  明熹:“……”
  明熹默默地双手把小木凳摆正了一点:“你是怎么做到把两句截然相反的话说得如出一辙得讽刺的?”
  第19章
  “巫门一般是超过百岁就可以收徒,我马上就可以收徒——”明熹话音一顿,抬起眉梢,看向临风,“你有百岁吗?”
  临风回想:“不记得了,我今岁是九十八……还是九十九?”
  明熹:“这都能不记得?”
  “但大约还没有到百岁。”临风补充道,“因为我不记得仙门给我办过百岁宴。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办了,但是我逃了没去。”
  明熹:“……”
  临风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就算他们百般不愿,也不得不给我办,谁叫我是他们的‘神’呢?”
  明熹并不打算和她掰扯这个话题:“于皖她们给你安排的什么活儿?你怎么就坐这儿?”
  临风:“她们就让我坐在这儿。”
  明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摊手:“然后呢?”
  临风:“盯着这群小屁——小孩。”
  明熹叹道:“还真是清闲啊,我看于师姐他们是怕了你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临风把脸侧开了一点,指了一下,“不过,你们巫门的小孩,都是这么养的吗?”
  明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活脱脱像是地里蹦出来的地瓜精。
  “……说是让他们播种,其实就是给他们找点事干,没人指望他们真的好好种地,正经种地在那边呢,看。”明熹指了一下远处,“再说,这么养孩子怎么了?巫门这几辈不都是这么养起来的吗?”
  两人面前,一个眉开眼笑的小孩第七次抱着一簸箕土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漏,还在“嘿嘿嘻嘻”地傻笑,把土从一边运到另一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抔隔着几十步远的土有什么不同,值得十几个小孩来来回回地运。
  临风又一指:“你小时候也这么光着腚滚泥巴吗?”
  明熹定睛一看,一片污泥色中有一团白花花的的东西十分突兀,俨然是某个小孩的屁股,气得她顿时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
  “谁把别人衣服捞起来了?什么?你自己捞的?哎!过来,别跑——你给我过来!”
  明熹追了三行田才把光腚小孩逮着,揪着领子让她站直了,重新给她把衣服理好,才把人放开:“你再捞一个试试呢?咦,你叫什么来着?”
  那小孩扭头朝明熹吐了一下舌头,傻笑了一阵,冒了一个鼻涕泡泡出来,用沾满泥巴的手背一擦,扭头跑了。
  明熹:“……”
  她一回头,发现临风不知从哪儿摸了一个草帽出来,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正优哉游哉地自顾往头顶上戴。
  “神女殿下,你是干什么来的?”明熹揪住帽顶,把草帽从她头上拎了下来,“都给你派了个这么清闲的活了,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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