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的那个师姐说,”临风道,“只要不是打起来了、打得鼻青脸肿了,他们做什么,我都不用管。她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我这人比较实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还要揣度什么言下之意。”
明熹点头:“好吧,那你就慢慢来,不着急。你还要在这儿待三个月呢,这才第一天。相信于师姐也不会永远给你派这种……还需要‘揣度言下之意’的活。譬如,什么拾柴、烧火、挑粪之类的,这种一般都是明说,届时你这个实诚人肯定能听懂,对吧?”
临风撇过头不接话。
明熹心里暗自好笑,在她旁边坐下。
这时,她听见临风突兀地问:“那你呢?”
“我?”明熹一愣。
临风把头转了回来:“你不在小荷堂做事吗?”
“不在。”明熹说,“巫门每一片有每一片的分工,我平日都在北院或者后山。今天要不是送你过来,我都不会来这边。”
临风移开目光:“那怎么这群小孩好像和你很熟?”
“我事务比较广泛,”明熹说,“加之人也比较热心——”
临风轻哼了一声。
“……我听到了。”明熹说,“总之——我有时候会来这儿看这些小崽子,不过次数不多,所以有时候可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临风:“你不是要监管我吗?”
“是啊,”明熹欣然肯定,不过没太明白临风的意思,“你的两只匿气镯上都有我打下的标记,我可以随时施术察觉你的去向。再者,巫门要紧之处都有守卫,总不至于让你逃了或者失踪了吧?”
临风把脸侧开,又不说话了。
明熹觉得有些莫名,只能看到她一动不动的侧脸,既看不清她的神情,又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正打算开口问,却先听到田地里传来一阵喧哗。
“让让,让让!”
明熹立即起身,挤进小孩堆里,把滚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一手一个拎起来。
谁知那两个打起来小崽子都还不肯罢休,拉都拉不开,伸着爪子就往对方脸上头上抓,把一大坨一大坨的泥巴往对方身上涂——
不过,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压制。
“还打?”明熹一把捉住高个小孩的两只手,抱着她一个转身,正好看到了姗姗来迟赶来看热闹的临风,于是索性把孩子送到她面前,“来得正好——你把她看住。”
临风低头,和扒在自己腿上的泥巴小孩面面相觑。
然后,目光缓缓挪向了自己被摁了几个泥巴手印的衣角。
那头,明熹已经握着另一个小孩的肩,蹲在地上,耐心地和她说着什么。
“是她先踩我的,是她!”
临风脚下那个“高个”“噌”得爬起来,显然——还把临风的衣摆和腿当成了扶栏,甚至隔着衣物,一爪子掐到了临风的腿。
尖锐的疼痛感顿时从腿上传来,连带着中午以来的烦躁和压抑,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临风的神色凉了下去。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管眼前这些鸡毛蒜皮大的破事?
管他呢?
打架了又如何?
打得鼻青脸肿了吗?没有。
就算鼻青脸肿又怎样呢?
那个姓于的巫会因为这个责骂她吗?
不会,她不敢。
巫门敢吗?也不敢。
就算有人敢,那又如何呢?
巫门能因为这个延长她的惩处期吗?不能,仙门不会答应。
巫门会因此直接将她扫地出门赶回仙境吗?若真如此,岂不正合她意?
临风说服自己沉默旁观,成功地平息了自己刚燃起的一点躁意。
她把刚刚抬起、准备阻止的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身侧。
另一边,明熹怀里的孩子正抽抽搭搭哭得起劲。
明熹一边单手扶着她的背,轻轻地拍着,一边把人搂在身前,拿袖子给她擦脸:
“让我看看,你是哪个小崽子……嗯?杜桐?哦,桐桐。桐桐怎么跟人打架呢?慢慢说,不着急……什么?哭得说不出话了?好吧好吧,那等桐桐哭够了,再跟熹熹姐姐说,好不好?别躲,来,我给你擦擦……”
“你还哭!”就在这时,高个小孩朝明熹的方向扑了过去,“就你会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嘶——”明熹夹在中间,顿时惨被误伤,被小高个勾住一撮头发,“松手松手……呃!”
那孩子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扒拉,连带着明熹的头发跟着遭殃。
发丝另一端不断传来大力的拖拽,让明熹怀疑下一秒自己头皮就要被扯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疼得两眼一黑的时候,头发另一端的拉扯感骤然撤去。
紧接着,她的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临风沾了泥污的衣摆。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握住孩子的手腕,刚才还胡乱扑腾的脏手,就这么被毋庸置疑地固定在了半空。
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勾起明熹杂乱的发丝,一圈一圈地,将其从孩子的指尖绕开,把勾连在孩子指尖的头发尽数解救了出来。
明熹迟疑了一下:“……临风?”
第20章
“这个小崽子交给我。”
临风有些冷淡的声音传来。
“行——”
明熹捂着脑袋揉了揉,抬头逆着阳光,看见临风的神情时,不由得一愣。
如果说,临风一贯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做派,面上的笑容像是挂在脸上一般,那么此刻,她的笑意则挂得格外虚浮,脆皮得像是一阵风后便会散去,甚至隐约暴露了几分其下埋藏的不耐与厌烦。
“临风——”明熹觉得不踏实,又连忙叮嘱道,“别凶她!”
临风已经单手捉着那个孩子的手腕,转身背对明熹走开,声音不大:“不凶。”
高个被临风制住,却还不肯放弃挣扎,甚至企图一屁股坐下去,变成个秤砣,好赖在地上不走,奈何临风手劲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一路稳稳当当地拉着她,走到了田地边上。
“你叫什么名字?”
临风把她放下,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
“你管我?”
高个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牢牢压制了一路,挣扎不成,满脸胀红。
临风牵着衣摆,在小木凳上缓缓落座。
“我认得你,你中午推了杜桐一把,害她被罚打扫院子。”
孩子浑身一僵,结巴道:“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摔的!”
“你的辩解,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没有兴趣。”临风语气冷淡道,“我的确懒得管你。现在我想做的,只是看着你,然后把你交给明熹。坐下,等明熹过来。”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孩子嘴上不输,但话说到后面,气势已经弱了。
她一眼接一眼地瞥着临风,却只得到了一张对她视若无睹的冷脸。
孩子抱着膝盖,老老实实地蹲在田边。
她憋着一股气,越想越觉得委屈,回味着方才被临风半拎着、挣脱不得的无力感,终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但显然,临风不是明熹。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两步之外的地方,对高个的哭声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掀一下。
高个刚开始哭得撕心裂肺;临风专注地研究自己衣角的污渍。
高个后来哭得断断续续;临风认真地拍着自己衣摆上的草屑。
高个最后哭得有气无力;临风安静地托着脸,开始漫无目的地打望——
远处,明熹抱着杜桐去了水槽边,正舀水给她擦脸擦手,还一边和她小声说着什么。
临风这个位置太远了,即便她耳力过人,也很难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但光看明熹说话的神情,就知道她此刻语气有多么轻柔,而原本抽搭不停的杜桐也安静了下来,垂着头听着,时不时摇头点头。
“你们俩齐刷刷地看什么呢?”
明熹走回临风身边时,就看到临风和高个孩子,一大一小,齐刷刷地转头,对着她来的方向发呆。
小的红着眼、满脸糊着眼泪鼻涕。
大的脑袋上一撮碎发翘着,眼神放空、一副怔愣模样。
大的那个——临风,听到她的声音,默默侧开了头。
又哪里惹着她了?
明熹心里冒了个疑惑。
“你——黄闰!过来。”她在临风身边坐下,朝高个小孩招手,“我问你,刚刚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黄闰梗着脖子:“是杜桐抢了我的铲子!我让她给我,她凭什么不给我?”
明熹才刚安慰了一个,现在又要和另一个吵架,累到叹气:
“她自己拿到的铲子,凭什么要给你?再说,你自己那把铲子不就是有个小缺口吗,铲子是用来挖土的,不是用来看的,怎么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