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此刻,几道手腕粗的藤蔓正牢牢拽住了冰柱,阻止它冲向路边的一个面摊。
  还没来得及逃回屋的面摊老板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和眼前泛着冷光的冰尖对视片刻,然后手脚并用地窜回屋,“嘭”得关上了大门。
  “唐门主,”明熹冷声道,“误伤无辜之人,这不太合道义吧。”
  “都没事吧?”唐额背对明熹,一手搀着一个老头,给他们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向长老、易长老,您慢些。怪我,怪我,我来晚了。”
  明熹和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熹:趁此机会,走吗?
  临风摇了摇头,低声道:“今日不解决,总有一日也不得不面对,还能走到哪里去?”
  明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临风又看了她一阵,说:“那……你快走吧。”
  明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一脸莫名地回看过去。
  “毕竟不关你的事……”临风说,“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
  “……”
  明熹低头看了眼——
  临风一只手臂还放在她的腰后,手指牢牢地抓着她的衣服。
  “不用说这种话来试探我。”明熹把她的手摘下来,牵在自己掌心,“你的事,我管定了。当初决意带你回巫门时,我就做了这个决定,从今往后,不管会不会牵扯旁人,不管我‘应该’是什么立场,你的事,我都会管到底。”
  唐额身后,十几个仙门门生跟着站定。
  唐额也终于和老头们嘘寒问暖完毕,转身抖了抖广袖,弯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了临风片刻。
  就在明熹想戳爆他的眼珠子的时候,唐额终于说话了。
  “神女,”他说,“你跟我回去伏法,还是在这儿伏法?”
  明熹:“伏什么法?”
  唐额像面前全然没有明熹这个人一样,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临风,等着她的回答。
  临风却完全没看他,眼神落在明熹脸上,比她用来刷窗框的米糊还要黏糊。
  “我有几句话要问唐门主。”临风小声说。
  明熹颔首。
  十几步外,唐额抬起一只手:“神女,请说。”
  “第一,回答她的问题,”临风说,“伏什么法?”
  唐额低头笑了一声:“当然是……伏你该伏之法。”
  临风:“是死吗?”
  唐额笑了起来:“神女想什么呢?以承神力之身,修下流之火术,练狠毒之邪术……那肯定是死啊。死,已经很轻松啦。”
  临风呼吸急促了半分,但面上不显:
  “第二,即便两个月前,我凭一己之身,用自己的命挡在东林前,给仙门上下换取了前往北海转移的机会?”
  “功过分明嘛,”唐额挤了下眉毛,“你不先犯‘过’,哪儿来的后面的‘功’?这两月,仙门都以为你已经牺牲了,那自然无人再提起你,也就不会追你的‘过’。可你竟然还活着?呵……那你当然得先抵了‘过’,才能享受你的‘功’啊。放心,你伏法之后,仙门会记住你的。”
  临风被明熹牵着,从那三分交接的肌肤中,感受到了明熹体内愈发暴涨乱窜的修为。
  分明心底凉成一片,可她突然就笑了。
  明熹乱窜的修为停顿了一下,担忧地望了临风一眼。
  临风还笑着,却不忘捏了捏明熹的手,以示宽慰。
  “第三,”临风说,“如果我不肯伏法,仙门要怎么做?”
  漫长的寂静后,明熹骤然带着临风飞掠后退——
  冰柱破空而来,被明熹避过一根后,下一根又接踵而来,紧追不舍。
  眨眼间,明熹已经落在郊外一处荒山上,挥指间,将追来的最后一根冰柱从尖端起,端端正正地劈成了两半。
  “逃啊?”唐额姗姗来迟地落在她对面,“怎么不逃了?”
  明熹把临风扛到自己肩上:“扶稳了——是啊唐额,你怎么不逃呢?”
  话音未落,她右手化出一柄青光法剑,直接朝唐额掠去。
  “唐额呃……”临风被架在肩上,被明熹的动作颠得没法顺畅说话,“大概打得赢方滢一咦……”
  一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他没那么脆,之前我说的那些……”临风说,“都是于浸凌喝大了编的呃呃……”
  “……别说话。”明熹轻巧让身,错过三道针一般的蓝光,青光趁势欺上,一左一右,直击唐额咽喉。
  唐额疾行闪避:“哈哈……方滢一,于浸凌?我竟不知,那两个孩子竟然这般不听话。你说,究竟是她们生性恶劣,还是何二门主有意教唆——呃!”
  唐额一个分心,脖颈立即就擦出了一道血痕,差半分就足以划破咽喉!
  短暂的错愕后,唐额眼中浮起讽刺的怒意:“你竟敢真下死手——”
  方才唐额只是分心说话,就足以让明熹抓住机会,如今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明熹当然不会放过,青剑霎那间脱手,破空直指唐额脖颈!
  情急之下,唐额单手挡在身前,掌心硬接了这一下。
  蓝光一点点将青剑吞噬,同时明熹四周,窜出数十道轻盈水线,织成一张密网,将明熹、临风罩在了里面。
  蓝网结成的那一刻,一改先前细密单薄之状,如千斤重物一般,直直朝下碾了过去!
  法网收束,重重砸到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唐额眼中怒意稍褪,但并未放松警惕。
  他牢牢盯着那片烟尘,耳朵一动,迅速回神,朝身后丢下数道冰凌,自己转瞬往一旁撤了几步。
  地上的土壤仿佛藏了什么巨物,顺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几只随手打出的冰凌,已然被突然攀上的土墙嵌了进去!
  唐额眼神一动,再度回身,又一次徒手抓住明熹的青剑。
  这一回,他的视线终于第一次认真对上明熹的眼睛,饶有趣味道:“双、修?”
  明熹一击不中,面无表情地退开,她面对唐额紧跟而至的追击,不偏不躲,三指成型,横扫出一道薄如蝉翼的黄光——
  冰柱、水剑在土墙面前毫无反手之力,与此同时,泛蓝的水术在土术面前备受压制,连连倒退,谈何攻击。
  唐额即刻起阵防御,然而水阵尚未合拢,就撞上穷追不舍的土术。
  唐额当即运力,直接粗暴地用上八成修为,逆着五行秩序,强行破开了土术障碍,然而就在这时,水、土二术交接的地方,突然闪过了一丝青光——
  唐额的瞳孔中映出那支眼熟的青剑,剑芒如前两次一般,依旧初心不改地指向他的咽喉!
  就在他撤脚后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隔空而至的推力……
  来自两百年修术者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堵由法力压成的、坚如磐石的土墙。
  腹背受敌之际,唐额眼前光线又是一暗——
  一块不知多高多厚的金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头顶,等他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冰凉的金属腥气已经贴上了他的前额!
  “……”
  明熹看到那块凭空冒头的金子时,脸上严肃的神情差点没绷住。
  眼看唐额被套进了避无可避的夹缝里,但明熹显然并不觉得凭这个就能制住他。
  果然,就在土墙与青剑交接的那一瞬,唐额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如无处不在的泥鳅一般,身形矫捷地从土墙与金石的夹缝里滑了出来!
  “小子奸猾!”
  唐额彻底被激怒,气得几根稀疏鬓发都飞了起来,运上全身修为,朝明熹袭来!
  他一心欲雪前耻,没有注意到,方才他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明熹眼神露出了一点异样。
  明熹不想硬接,除非为了装,没人会喜欢事半功倍地法力对轰。
  她刚想好应对之法,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就突然飞快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充盈的青光漫过视线,与唐额暴怒的法力相接——
  “哎,哎!”方能一双老腿退了半步,原地站稳了,“老了,老了。”
  “……”明熹默默按下自己要出招的手。
  “谁……”临风被晃得晕头转向,软塌塌地挂在明熹肩上,全靠被她左手勒着才没掉下去,“这又是谁来了……”
  明熹见那边已经双双熄火,把临风放了下来。
  唐额见到方能时,终于脸色一变。
  他急急停手,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假面早不知飞哪儿去了,一瞬间,愤怒扭曲的神情荡然无存,“唰”得一下变回那副笑呵呵的老实模样:
  “方前辈方门主,真是许久没见了!自我忝居仙门门主,一直没能登门拜见,真是惭愧、惭愧。那个——没伤到您吧?您看这事,真是……”
  刚进行了“法力对轰”的方能一手浮夸地扶着老腰,一手往下按:“没事,没事。哎,我想起这旧伤,还是从前你们王淂老门主在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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