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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再过两年,陵光才终于开始学会说话,神智比平常的人类小孩更痴傻一点,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趁蒋韵不注意,总要去山上杀小动物,兽性实在难改。
  蒋韵花了很久的时间教她人伦道理,特别是不要去别人房间里当蘑菇,有时候讲个大半天,陵光就只会蹦出来一个字:“啊?”
  “……”蒋韵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蘑菇是植物,跟人是不一样的。”
  陵光一边咬自己的手指,一边道:“啊?”
  咬手指是跟山下一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学的,为了学得像,即使没有口水,陵光每次都强迫自己弄点口水出来,可是她年岁渐长,唾沫不是口水,没有人家刚出生的小宝宝粘稠,为此还生了好几天气。
  蒋韵循循善诱:“陵光也不想让别人害怕,对不对?”
  陵光说:“对。”
  蒋韵好声好气道:“那就不许当蘑菇了,否则别人会害怕的。”
  陵光:“啊?”
  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害怕蘑菇,她只是想当一个蘑菇陪着大家,为此不惜牺牲所有睡觉的时间,可惜以陵光现在的口才,没办法说出这种长难句,千言万语,只好汇聚成一个“啊?”。
  虽然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但陵光总算放弃当蘑菇了,也不再舔手指,虽然偶尔还是要去杀个老虎,但其它方面已经渐渐趋向一个正常人类了。
  杀性太难改了,这是最让蒋韵头疼的事,她希望通过读书来让陵光产生怜悯心和判断力,结果越读越背道而驰。
  蒋韵指着画本上的小人,引导地问陵光:“秦家有个丫鬟偷盗主人财物,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道:“杀掉。”
  蒋韵:“……大昭有大昭律法,偷盗只要坐牢就可以了。”
  陵光不明所以:“啊?”
  蒋韵沉默片刻,又说:“那秦家主母纵容丫鬟偷盗,明明知道却不加以管束,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又问:“同院丫鬟教唆此人偷盗,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那街上卖包子的大娘今天没有卖你喜欢的兔肉包子,怎么办?”
  陵光格外笃定:“杀掉!”
  蒋韵:“…………”
  蒋韵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说:“陵光,杀掉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合你心意,你也要杀掉我吗?”
  陵光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正在面临她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在杀和不杀之间反复犹豫,觉得应该杀掉,又觉得舍不得,憋了半天,最后憋得眼泪汪汪,居然号啕大哭起来。
  蒋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背:“好了好了,陵光不哭陵光不哭,我只是说着玩的,并不是真的要你选择,不哭不哭,我带你去买包子吃好不好?”
  蒋韵抱着陵光走远了,蝉时雨看得目瞪口呆,扯着阿比戈的袖子:“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真的是蒋韵?*怎么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阿比戈道:“五官一模一样啊,气质上是挺有区别的,不过确实是你们那位秦广王。”
  蝉时雨咽了口唾沫:“秦广王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收养了燕队?!”
  阿比戈仔细想了想:“你们不是一直说,秦广王是感化派,认为恶灵可以教化嘛,这不正在教化?”
  蝉时雨语塞半天,才说:“那也只是听说,谁知道秦广王真的教化过恶灵啊?等等……”
  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如果燕队真是蒋韵养大的,那蒋韵岂不是算燕队的……妈妈?!”
  第40章 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等陵光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类小孩了,只不过寡言少语,每天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蒋韵身后,直到有一天蒋韵突然说,找到了她的妹妹。
  陵光以为蒋韵要给她生一个妹妹,跟全天下所有的小孩一样,别扭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很想要一个妹妹陪她玩,一方面又怕小孩分走了蒋韵的注意力。
  蒋韵在山脚展开了一个阵法,定位到了另一只恶灵的位置。她一开始得到的消息就是栖霞山诞生了两只恶灵,但另一位一直没找到,现在突然露出了痕迹,就直接带着陵光过去了。
  大昭在打仗,冬天雪下了一尺厚,尸体扔在外面几个月都烂不了,另一个小女孩就是在这片古战场被找到的。
  因为是在冬天,蒋韵给她起名叫元英。
  没来得及教化,元英已经自己长大了,穿着一身破衣烂衫,不知道从哪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长长的拖在地上,脚冻得发紫,头发跟海藻一样糊在脑袋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新鲜的恶意。
  她们俩长得像,气质却迥然不同。因为蒋韵先捡到了陵光,陵光就成了姐姐,实际上她俩是同一秒降生的。
  元英已经自己学会了说话,会基本的自理技巧,蒋韵把她带回去,同样买了一床软软的褥子,收拾出一个小房间,烧了热水给她洗洗干净,弄了个汤婆子放在她脚边。
  陵光默默地帮忙干活,进进出出地搬水,临走前给元英掖好被角,把屋里的碳拾掇好,以免半夜不注意烧起来。
  元英缩在轻软暖和的被窝里,在黑暗中,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那样毫不掩饰的恶意,即使在黑暗中也炯炯有神的眼睛,让陵光停下了脚步,转头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
  等陵光关好门走了,元英自己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回味了一会儿,半晌又自顾自喊了一声:“姐姐。”
  比起陵光刚来的时候,元英几乎称得上很有眼色了,嘴甜又懂事,大早上起来,蒋韵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她在劈柴,下午就拿着一个小木桶跟在陵光身后去屋后面菜园子里浇地,晚上蒋韵炒菜,她就拿个小扇子看火。
  因为从小吃不好,元英体型比起陵光十分瘦小,矮了将近一个头,看着倒真叫人怜惜,所以一般蒋韵都叫她出去找陵光看书。
  元英还不识字,得从基础的小人书开始看,陵光手里的书本在她眼里跟天书一样,晦涩难懂的字词像爬虫,她殷勤地给陵光倒了一杯茶,甜甜地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陵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要稳重一点,于是言简意赅道:“临济录。”
  元英既不懂什么是临济录,也不懂陵光为什么看起来不爱跟她说话,但这不妨碍她自娱自乐,嘴里念叨着临济录,反反复复的,直到声调和气口都跟陵光一样。
  蒋韵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收拾收拾吃饭了,元英你嘀咕什么呢?”
  元英笑得甜腻:“我说老师做的饭好香啊,我肚子都打雷了。”
  “属你嘴甜,”蒋韵笑着把饭菜摆好,拍了拍陵光的脑袋:“快别看了,收起来等吃完饭再看。”
  这样一个亲昵的小动作落在了元英眼里,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老师真疼姐姐。”
  陵光不说话,依言把书本放好,给蒋韵倒了一碗新茶。
  蒋韵忙活了半天,这才喝上一口水,也拍了拍元英的脑袋:“这就叫疼了,那我也疼疼你?”
  元英害羞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不让拍:“不嘛,讨厌。”
  蒋韵夹了一筷子菜,对元英道:“姐姐现在已经读了不少书了,你也要加把劲,明日先从三字经开始背,能做到吗?”
  元英闻言看向陵光:“姐姐学问多,我不会的自当请教。”
  陵光只觉得元英的笑容有点不舒服,没搭话闷头扒饭,蒋韵做的饭只能算勉强能入口,最近教她们术式不能多吃五谷,所以一天只有两顿,陵光总觉得饿,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她们晚上偶尔会天南海北地聊天,以前都是蒋韵主讲,她见识多,说的很多东西陵光连见都没见过,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但自从元英来了以后,主讲就变成她了。
  元英话多,她在古战场长大的,吃路过的野兽,喝小溪里的水,讲起话来特别夸张,一张嘴就是她是如何制服一只猎豹的,把她的英勇神武夸大了一百倍,然后再讲怎么处理了食材,去军营里偷碳和盐,回来美美地吃了一顿烤肉。
  陵光直觉她说话很有几分争宠的意思,想要吸引蒋韵的注意,但孩子心性又藏不住,恰到好处的夸张让人愿意相信她的天真。但陵光就是莫名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
  战场上全是尸体,元英居然还费劲巴拉地跑去打猎,咬断血管就能解渴,居然还要专门去找小溪,陵光没有宽广的胸怀,于是忍不住推己及人,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大概率就会图方便了,但元英没人教,居然还这么讲究,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元英自从被捡回来到现在,绝口不提一个“杀”字,也很不符合常理,这说明至少她是很懂得人类的忌讳的。
  从哪学的不知道,元英不说,也没人会想起这个点来特意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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