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太过屈辱。
  刺入她肩膀的匕首被武祈宁生生拔了出来,她刚举起匕首。
  就见殷红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刺眼的弧线,溅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龙袍上。
  宋时微喷了一口血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如断线木偶般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第105章 修长的手指颤抖地触碰着溅在她脸上的液体。武祈宁
  修长的手指颤抖地触碰着溅在她脸上的液体。
  武祈宁僵立在了原地,鲜血的血迹糊了她满手,是温热的红色。
  惨白的嘴唇微张,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眼底翻涌的惊慌如同惊动下四散而飞的燕子,她直勾勾望着掌心狰狞的血迹,整个人像是被无数根隐形的箭矢刺穿一般,钉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被这抹刺眼的红凝滞成冰。
  是宋时微的血,是她的太傅的血。
  她要死了!
  武祈宁浑身抖得如筛糠,泪水止不住地砸在她失去意识的脸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她的鼻翼上。
  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打在她的指尖,似乎越来越弱。
  她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踉跄地撞开半掩着的铁门,冲候在外头的玄鉴尖声嘶吼道:
  “太医!传太医!”
  “救她!救救她!”
  被捅穿的肩膀汩汩流着血,染红了半边的龙袍。冕旒歪斜地挂在鬓边,那双眼眸曾如燎原烈火般灼人的眼眸,此刻仅剩下零星火星在翻涌的灰翳下明灭。
  她抓着玄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太医被侍卫抗在马背上飞驰而来,她急匆匆地扑到宋时微的面前。
  指尖探向她的脉搏,她急忙掏出银针在宋时微身上扎了几针。宋时微浑身抽搐了几下,嘴角溢出了一口黑血。
  良久,太医舒了口气,她躬身对一旁哆嗦的武祈宁行了一礼,轻声道:
  “太傅这是急火攻心,又兼长期的劳伤脾肺。再加上身上箭伤未愈,腐肉生蛆。”太医望着此处湿冷的环境,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藏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的武祈宁,出于医者仁心,她接着道。
  “心火灼肺金,耗散真阴,日间忧思如沸鼎烹油,夜半不眠似寒泉浸骨,气血早成强弩之末了。”
  “臣目前只是暂时控制了太傅的病情,仍有血崩气脱之虞。若不能得到医治,怕是……”
  太医顿了顿,最后那句话没说出口,但谁都能听明白。
  若没得到医治,她会死!
  她真的会死!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只需要将她扔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也用不着纠结痛苦。
  如此想着,武祈宁垂下通红的眼眸,望着软在稻草堆毫无生气的宋时微。
  单薄的白衣星星点点洇着殷红,从衣领蔓延至了胸膛,在枯黄的稻草上晕染开来。浸透的布料紧贴脊背,勾勒出她消瘦单薄的身形。
  武祈宁微弯脊背,掌心虚脱住她的膝弯和后背,缓缓将人搂入怀中。歪斜的脑袋被她轻柔地安放在她的臂弯上,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泪止不住地砸在她的脸上。
  武祈宁将她抱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外走。
  她……她做不到。
  先帝幼女,无意皇位,她的幼年,受尽宠爱,无论是母皇还是皇姐,都由着她顺着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们都能给她摘下来。任性霸道了极致。
  此后,皇姐谋逆,先帝驾崩,她被推上了皇位。再也没有人能够护着她了。
  于是,栽了几个跟头,知道疼后,她懂得了自己保护自己。压抑了自己的本性,学做一个听话嗫嚅的傀儡皇帝,唯唯诺诺,任人宰割。只有这样那些世家之人才能容得下她,
  只是,年幼养成的性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她任性,她重情,她就是喜欢她,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她依旧喜欢。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纠结矛盾到了极致。
  而此时,残灰堆里焦黑的深处,奄奄一息的金光若隐若现。在宋时微的鲜血浇灌下,蛰伏的火蟒赫然睁开眼睛。
  夜风掠过的刹那,猛地窜起半尺高,枯木余烬轰然炸裂,炽热火苗裹着赤红烈焰,如苏醒的巨兽般张牙舞爪,将四周的黑暗撕咬成跳动的碎影。
  方才死寂的灰烬化作翻涌的火海,热浪裹挟着焦香,将冷寂的夜烧得滚烫。
  她的喜欢如同枯黄的草籽,随意地钻进干裂的土缝,嵌入碎石缝隙,甚至攀附在锈蚀的铁链上,毫不起眼也无人在意。连她自己也不甚在意。
  她一直认为,身为睚眦必报的帝皇,她必定能诛杀叛臣,证皇权,扬国威。
  而那草籽在来年春风起时,以燎原之火蔓延,生机勃勃野火不尽,又一次压倒了满腔的恨意。
  她将她抱回了永宁殿,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命太医院所有太医,停下手中一切事物,全力医治她。宫中珍藏的灵芝秘药皆可自取,无论偏方秘术,只要能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刚落,武祈宁忽而笑了一下,她伸手摸着脸上湿热的泪水,笑得很是灿烂。
  喘喘不安不得安生的灵魂终于真正地落在了实地。落在了宋时微的身旁。
  她颤抖地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宋时微嘴角的血迹,小心翼翼为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想,她如今都是大权在握的帝皇了,为何不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私心。
  太傅不似那群鱼肉百姓的世家,恶贯满盈。她心忧苍生,殚精竭虑,全身上下唯一的罪名也不过是谋逆逼宫,只要她不追究,任何人也无从摘指。
  她只是不喜欢她而已,她只是看不上她这个傀儡皇帝而已。
  她确实做得不好,她不精农事,不通庶务,隐户苛税这些问题也是被她点拨了她才重视了起来。
  她看不上她很正常,她可以赎她无罪,可以放她离开。
  她甚至可以将荆州给她,封她做异姓王。这样她既不用看到她,又可以享受封地里土皇帝一般的待遇,想必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她只要她活着。
  若是在几年一次的朝拜之时,她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她面前,能唤她一声陛下就更好了。
  骂她昏庸,骂她无道,骂她卑贱她都认了。
  她只不过是想让她活着而已,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她这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趁早下位让贤吧。
  武祈宁守在宋时微的身旁,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白发年迈的太医进进出出,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前些日子武祈宁拒绝与宋时微有关的一切,如今瞧着她这幅模样,玄鉴怕事情越发的复杂。
  她躬身汇报道:
  “启禀陛下,太傅府里宋凛求见,她言她手中有先帝特赐的免死金牌和先帝遗旨,求陛下饶太傅一命。”
  宋凛脱下了威风凛凛的盔甲,身着单薄的白衣,捧着一小匣子,孤身进谏。
  她恭敬地将手里的匣子奉给武祈宁,瞧着眼前哆嗦着手慌忙打开的帝皇。
  宋凛有些恍惚,她忽而想起了那个清晨,太傅起兵谋逆的那个清晨。
  她原以为太傅依旧会将她带在身边,让她侍奉左右,护她周全。
  哪知太傅竟不允,她命令她守在府上,守在安宁的身侧。
  她将这个小匣子递给了她,言若她败了,陛下抄家灭族的时候,将里面的遗旨和免死金牌奉上去。
  她说,哪怕陛下再恨她,只要她死了,看在遗旨和她尸首的份上,武祈宁不会再杀她们的。
  她会放她手下党羽一条生路的。
  宋凛也不知道遗旨到底写了什么,就见武祈宁指尖死死抠住泛黄的圣旨,圣旨在剧烈颤抖中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随时要被她捏成齑粉。
  朱批墨迹在她眼前晕成血色,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砸在她的心头。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都是她将太傅害成如今这个地步的。
  喉间涌上腥甜,她踉跄地后退几步,撞上了廊柱,玉冠坠地发出清越碎裂声。
  她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明黄的圣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染上了帝皇的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临御三十载,每念社稷安危,未尝敢懈。今卧榻弥留,唯忧一事——太傅宋时微所作所为,皆遵朕密令而行。彼周旋于奸佞之间,忍辱负重,或结党以探敌谋,或矫饰以蔽圣听,实乃朕安插于朝堂之利刃,非为私欲而犯国法。
  宁儿若继承大业,铲除奸臣后,不得记恨于她,当以太傅之实敬之。若实在怨恨难忍,也当留她一命,削籍罢职,放归乡野,使其残躯得以善终。
  其女宋安宁,乃你大皇姐的遗孤,介时你大皇姐被害于宗人府,朕放心不下,将其托付于她。若宁儿大权在握,将其认祖归宗,好生养之。
  朕在位时,她为朕分忧,朕驾崩后,亦望宁儿宽仁,勿以常人之罪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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