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毕竟是个成年男性,这一下出其不意,对方根本想不到会有人不退反冲上来,脚下没稳住,跌倒在船板上。
宁诩也摔在旁边。
他隐约听见敛秋落水时不甚清晰的一声“陛下!”,心里虽害怕,却没有丝毫悔意。
在敛秋眼里,也许他是陛下,是帝王,是金尊玉贵不可冒犯的至高无上,就算千万百姓送葬,也不及他一条命。
但宁诩知道,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魂灵,他所受的二十几年的教育,都不可能让他在危险面前只顾自己,一味退缩。
即使莫名怀了孩子,他也是个成年男性,但敛秋是个女人,女人在这种处境里比一个男人更加危险,他必须让敛秋先逃走,并且尽可能的不会被追上。
宁诩摔在船板上时,特意侧了身,没压到肚子,但也摔得够疼的。他想往边上滚开,一只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提拎了起来。
把他提起来的歹人破口大骂几句,眼睛往水面上扫了几下,发现已经找不见那女人的踪迹了,杀心暴起。
他一把拎起刀,正要结果了面前的青年,目光忽然一凝,疑惑地皱起眉。
——宁诩脖颈上为了伪装而每日涂上的灰粉,在刚刚的一番混乱中无意间被蹭掉了,如今露出的一小块肌肤白得发光,在月色下仿佛能泛出盈盈如珠玉的光晕来。
大汉动作一顿,顿起疑心,另一手把刀放下,抬起袖口就胡乱地朝宁诩脸上擦了一通。
脸上的伪装变得斑驳起来,虽还看不太清容色,但已经足够叫人察觉到不平常。
那人凑近了看了看,兴奋地和不远处的几个同伴喊了几声。
用的是方言,宁诩听不懂,但从那歹徒令人恶寒的注视里,模糊地猜到了话中含义。
“……”宁诩这回更想吐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瞥见这人丢在船板上的大刀,心念一动,索性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大汉发现他突然安静地站住了,也不由得一愣,紧接着看见宁诩抬袖往脸上擦去。
趁这歹人发怔,宁诩咬了咬牙,叫了一声:“小黄,接着!”
下一刻,他一脚把地上那把刀踢了出去。
吕疏月一个翻滚,将刀捡了起来。
拿到了刀的吕疏月如有神助,将练武场上学到的本事都使了出来,两下将面前一个男人砍伤,然后朝着宁诩飞扑过来。
抓着宁诩的大汉发觉上当,勃然大怒,刚要把人扭到身前抵挡,吕疏月的动作却更快,一刀劈至他跟前,大汉心生畏惧,力道一松,退了一步,被宁诩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吕疏月扑到宁诩身上,两人从船板边上滚下了水。
那大汉还想下水追,却被不远处的头头喊住了。
“算了,”为首之人阴沉沉道:“硬茬子,别浪费时间,去搜他们的包袱,把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明天到岸上找家当铺当了。”
*
段晏这几天十分焦躁。
他从京城出发,一路将从燕国带来的探子散布出去,每当追踪到宁诩的消息时,好不容易赶到那个地方,却总是晚来那么一两步。
现下昭国朝廷风雨飘摇,百姓也惴惴不安,不少人四下逃窜,给追查增加了不少阻碍。
好在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探听到宁诩昨日上了一条运送绸缎的货船,因而顺着河流南下的方向沿途搜查,应能找到人了。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近身侍卫说:“您歇一歇吧,好多天没合眼了。”
段晏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侍卫欲言又止。
其他人,包括燕国的丞相,都不明白段晏为何要离开京城,亲自“捉拿废帝”。
段晏一意孤行,燕国的人已有了不少怨言,就连丞相也接连来信责备,直言“不分轻重缓急”。
而这些反对的声音,段晏权当没听见。
“陛下,”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进屋,行礼后道:“那条船靠岸了。”
段晏撩起长睫,下意识一手按住桌沿,站了起来。
不料那人又说:“但船上除了船家,没有其他任何人,属下秘密带人潜入搜查一通,在舱板缝隙里发现了不少干涸的血迹。”
段晏眸色一凛,沉声问:“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不过船家的人下了岸,带了一包袱东西,到街边的当铺里当了银子,又回去了。”
他递上来一个小包袱,并道:“属下都赎回来了。”
那包袱放在桌案上,打开后,里面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饰品、手镯、发簪等物,品质参差不齐,有新有旧,看起来是从不同人身上取下来的。
段晏伸出手,在其间拨了两下,忽然瞧见一枚雪白的玉佩,又拿了出来。
侍卫不禁开口:“这是……”
段晏将玉佩翻了翻,在尾端果然瞧见极细的刻印痕迹。
“是昭国宫中内务司制成的玉佩。”青年面沉如水道。
他曾在宫中待过不短的时日,自然对内务司送来的一应衣物、饰品都有所了解。
而那船家不识货,只以为是普通的玉佩,所以才敢送去当铺。
侍卫怔了一下,说:“那昭国皇帝——”
段晏只觉指尖蓦地一痛,霍然收回手,抬起脸时,嗓音如同淬了冰:“把人给朕扣住,别叫他们逃了!”
第43章
这一夜, 宁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初春的河水虽然没有结冰,但也依旧寒冷透骨,他一掉进水里就冻得浑身发抖, 只能靠在吕疏月身上, 僵硬地扑腾手脚划水。
好在他们离岸边不算远,宁诩被吕疏月拉上了岸, 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敛秋的踪迹, 又怕高声呼喊会引来那船上的歹人, 于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只得无奈离开。
两人摸黑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宿,等到天光微晞, 终于在树林边望见一个小小的村落。
一名身穿灰衣的青年男子正背着箩筐从村子里走出来, 看样子是准备进林子里捡枯枝, 用来烧柴火。
见到有人, 宁诩往前踉跄着走出两步, 心里一直提着的劲松懈开来,没等走到那男子面前,就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昏倒之前, 他听见吕疏月大叫道:“这位壮士,救命!救……怎么是你???”
*
那条货船上的几个大汉通通被段晏命人抓住, 一番严刑逼供拷打,几人屁滚尿流地就把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
段晏站在前边, 听着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人说道:“……我们昨晚……杀了十一个人……还有两个、不,三个跳水逃了,又搜罗了他们身上的财物,今日靠岸后拿去……拿去当铺换钱。”
“那些尸体, 我们晚上就都……丢进了水里,又清理了船板……”
越是往下听,段晏的心脏收得越紧,几乎是痛得麻木了。
他不敢去想那个令人恐惧的可能性。
在原地僵立了半晌,段晏朝后招招手,侍卫立即走上前,将宁诩的画像展开,厉声喝问:“有没有这个人?他去哪了?”
男人只扫了一眼,慌张道:“没有,没见过,太黑了我们都没看——”
噗嗤一声,他大睁着眼睛,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段晏缓慢抽回出鞘的长剑,来到下一个人面前,语气平静地问:“你看见了画像上的人吗?”
“不、不知道……好像没见过,也可能是没注意,啊!”
长剑从人体内撤出,血花溅落一地。
段晏走到第三个人面前。
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瑟瑟发抖着,跪着的膝盖下血和淡黄的液体铺了一地,段晏却也不嫌脏,在他跟前停了停,问:
“你呢?”
大汉抬起头,与面前的青年对视了片刻,从那双冷冰冰的黑眸里,像是看见了自己死后的模样。
在滔天的惧意中,他仓促地扫了画像几眼,突然灵光一闪,大喊:“我见过!我见过!就是他!昨晚他跳进水里了!不在我们船上!”
段晏反问:“确定吗?”
“确定,确定!”大汉赶忙点头,连声说:“我还拿袖子擦了他的脸,那眉眼那容貌,肯定是他没错……”
段晏手上稍微松了点力气,轻轻颔首,道:“好。”
下一瞬,剑尖抬起,干脆利落地把人割了颈。
堂中躺着三具尸体,段晏回到座上,看着最后剩下的那为首之人,淡声对他道:“去,把昨天夜里,这画像上的人落水的地方在地图上找出来。”
*
宁诩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鼻尖先嗅到了一股药汤味。
“……”
宁诩张了张嘴,想吐,但只做了个虚张声势的动作,没能吐出来。
“陛下醒了?”他听见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声道。
宁诩从榻上转过脸,发现这间屋子虽然简陋却宽敞,靠窗的地方架着个小炉子,燃着柴火正在煲煮上方的砂锅药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