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洛长安自太师椅上起身,却又顿一顿脚步:“周瓷,你那日在京外为姜满诊治风寒,她如今,身子如何?”
  “臣正要禀报殿下。”
  周瓷道,“诊脉可见,姜姑娘的底子并不算好,似
  是多年前大病过一场。”
  “那场病于她耗损不少,幸而这些年精心护养,如今才显不出异常。”
  洛长安神色了然,眼中仍不免染了些担忧。
  见他眉头皱起,周瓷继续道:“殿下放心,姜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若不想心脉亏损,还要避免心神烦忧才是。”
  第12章
  燕京六月多雨水,与洛长安约定前往静法寺的那日,天落了小雨。
  姜家年长至已辞世多年的姜老侯爷,年幼至如今的姜满,一家之中只有姜太夫人诵经拜佛,时常到寺庙请愿奉香。
  姜满不信神佛,从前祖母前去寺庙又惯来有母亲陪着,她于拜佛的礼节无甚了解,只得临时寻来典籍,从中了解些许。
  清晨,姜满踏出府门时,细雨依旧未停。
  洛长安的马车早早侯在府门外。
  青黛撑着伞,抬眼便见到立在阶下的洛长安,惊了一瞬:“三——见过三殿下。”
  洛长安颔首,接过侍从手中的油纸伞。
  他上前去,撑伞在姜满的发顶,扶她走下石阶。
  姜满转朝青黛点了点头,同她交待几句府中事宜,借着洛长安的搀扶登上马车。
  静法寺在山间,前往寺院要经过一条不短的林路。
  山路颠簸,一路上晴雨交迭,天始终阴沉沉的。
  落雨声淅沥,雨珠顺着未合的车窗溅入帘内,姜满抬手接住一滴。
  雨水顺着掌纹流走,她察觉到自旁侧望来的目光,微微偏头迎上去:“离静法寺还有一段距离,殿下不打算同我说说,到静法寺后,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
  洛长安摇摇头:“奉香祈愿,你只当出府散心就好。”
  见他不愿说,姜满轻笑了声:“阴雨连天,远来寺庙散心,看来我与殿下的兴致都还不错。”
  她并不多问,只调侃一句,重新望向帘外细雨。
  林木苍翠,雨雾潮湿,姜满记得,她与洛长安也曾在一个雨天同到淞山赏雨。
  那是她与洛长安成亲半载后的事,她自幼畏高却喜山野景色,几番犹豫提及,又总是因畏惧打消念头。
  会前往淞山并不是什么许诺约定,只是一时兴起,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雨天。
  与洛长安一同沿山路向上时雨已变小许多,细碎的水雾飘荡,山间小路曲折蜿蜒,尽头白茫一片,像是要一路通到云端去。
  石板湿滑,通往高处的小路崎岖,姜满挽着他的手,却好似多高多远都能去到。心底生出的怯意被牵紧的指节压下,他们在山间的石亭中看着被云雾遮罩的远山,而后相视,笑着将对方被雨打湿的发缕别在耳后。
  那时洛长安抚过她的鬓发,眼里尽是动人的情意。
  他说:“千里云峰,遥山万叠,听闻元陵望山世间盛景,小满,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姜满笑着点头,拭去他眉间的落雨。
  那时姜满曾以为,那便是她的此生了。
  “小满。”
  耳畔落了声熟悉的唤,姜满下意识回首,一只盛着桃花糕的纸包出现在眼前。
  元陵的小吃有许多,桃花糕算是大街小巷常见的一种,但因饮食习俗不同,燕京少有人会做这样小吃。
  姜满曾寻了许久,半载后才在城西的一间小摊上寻到。
  燕京的桃花糕在清晨售卖,她晨起又惯来对饭菜没什么胃口,洛长安便总在下朝时为她带上些许。
  瞧着眼前的桃花糕,姜满心下微动。
  口中沁开熟悉的味道,她悄声抬起眼,借着油纸的遮掩看向对面。
  她开口,好似只道出一个很寻常的问,眼底却压着三份探究:“殿下怎知我喜欢吃这样东西?”
  洛长安的面上并不见波动,唯目光顿了顿:“来姜府的路上恰巧碰见有摊贩售卖桃花糕,想到你自南而来,便猜想,或许你会喜欢这些。”
  姜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才笑了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马车到达静法寺时,雨已停下了。
  山间夹道多草木,石阶绵延,湿雾氤氲,二人拾级而上,小路旁忽而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枝叶晃动,有什么自树上跌落,洛长安掠身过去,接住一团绒绒的影子。
  姜满与他一同停下脚步。
  一只脏兮兮的幼猫正躺在洛长安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
  染着潮湿的血气弥散,是小猫的后腿受了伤。
  它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混着淡红的血沁在洛长安掌心,染红了他的衣袖。
  小猫不安地叫着,姜满伸手轻轻抚它的脑袋:“这小家伙受伤了。”
  洛长安拨了拨小猫的后腿,本因姜满的安抚而安静下来的小猫再次颤抖。
  奈何它还躺在洛长安的怀中,一时挣扎不得,只能发出两声无力的叫。
  姜满拽了拽洛长安的衣袖:“你别惹它疼。”
  洛长安收回手,余光落在衣袖上:“它太小,伤在后腿,骨头断了。”
  侍从在山寺的石阶下等候,他们已然走出一段距离,姜满见小猫的身上还淌着血,想了一下,回手抽开发带。
  除了那方手帕,她的身上实在没什么能用来包扎的东西。
  她拢了拢长发,垂首,用发带缠上小猫的后腿。
  姜满小心翼翼地为这脏兮兮的小团子包扎,并不知道,洛长安也正专注地看着她。
  几缕长发垂落在身前,姜满信手拂开,在发带的最末打了个结扣。
  “暂时止了血。”
  她抬首,“带上它一同吧,寺院中的人会救它。”
  洛长安看着她,点了点头。
  寺门前,小沙弥正提着扫帚扫净落叶雨水,抬首望见阶下二人,又瞥见洛长安怀中的幼猫,忙丢下扫帚。
  小沙弥走下石阶,口中连连道着‘善哉’,引二人走至院侧的禅房。
  重新处理过小猫的伤处,见小猫的精神还算不错,姜满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小沙弥将发带交还给她,合十一拜:“施主慈悲众生,会有福报的。”
  姜满有样学样,朝他拜了一拜:“多谢师父。”
  她垂首,本散在身后的发又垂落下来,半遮住她的侧脸。
  可即便如此,洛长安看着她低垂的眉目,也知那会是何般温柔。
  他看着姜满,胸腔里的一颗心好似也跟着软下来,他很想替她拢一拢散落的长发,伸出手,才想起手上染了泥与血。
  脏了,不能碰她。
  直到净了手,简单清理了衣袖上的血污,洛长安朝小沙弥道谢。
  他靠近些,又低声朝那小沙弥说了些什么,随他走出去。
  姜满的心思还放在小猫身上,回首寻人时,洛长安已走了回来。
  “瞧你关心它,都忘了自己。”
  他手里拿着支短竹木,走近她:“寺院里做灯笼余下的,我瞧这支长度刚好,可以暂时用来挽发。”
  姜满没想到他会思虑这些,看向手中染了血与泥的发带,这才想起,她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束起。
  竹木打磨光滑,姜满拢过长发挽好,却觉得有些松散。
  她试着晃了晃脑袋,长发果然从旁落下几缕。
  从前入宫,向来有青黛帮忙挽发梳妆,寻常时候她总用发带束起便算了事,虽会挽发,却极少用这些,手法实在不算熟悉。
  见她重新拆下竹木,洛长安伸手接过来。
  他对上她望来的目光,按住她的肩,轻声道:“转头。”
  姜满顿了顿动作,转过头。
  长发被身后人捧在手中,手指轻柔拢过她耳侧的发,姜满的肩膀微微僵了僵。
  微凉的指剐蹭过她的耳尖,姜满却觉耳畔一瞬烫得惊人,似引燃了一簇微弱的火。
  那簇火燃到她的胸腔里,灼的她思绪也杂乱起来。
  姜满开口,打破太过安静的空气:“殿下会挽发。”
  “嗯。”
  洛长安的动作顿了顿,“试着练习过。”
  他的手法如旧熟悉,动作亦利落,姜满敛了敛眼睫,又道:“殿下的手法很熟练。”
  洛长安道:“练过许久,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看来还不算生疏。”
  姜满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下意识脱口:“许多年前?有多久?六年前?五年前?还是……三年前?”
  长发挽成一束,洛长安轻轻点了下她的脑后。
  他说:“十年前。”
  姜满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轻触了触簪
  在发后的竹木,转过身:“十年前……殿下尚且七岁,为何会想到练习挽发?”
  “那时我曾见过父亲为母亲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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