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洛长安垂眼看着她,言语温柔,“便也想学来……为我未来的妻子挽发。”
  姜满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垂首避开他的目光,好似这样就能当做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也当做,没有听到来自她胸腔里的声声震荡。
  趴在软垫上的小猫适时地‘喵呜’了一声。
  姜满转头看它,伸手过去,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便靠过来。
  洛长安也转了目光,看着小猫:“你救了它,便带它一起走吧?”
  姜满挠着小猫软乎乎的下巴,目光柔软:“也要它愿意才行。”
  洛长安点一点小猫的额头:“它对你喜欢的不得了,看起来很愿意同你走。”
  只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天又阴沉起来,需入殿奉香的缘故,二人暂将小猫留给小沙弥照看,转朝佛殿走去。
  本以为参加香会的人或会因阴雨的天气耽搁些,前往佛殿的一路上,却已能见到许多手持燃香的人三阶一拜,缓缓上行。
  沿着阶梯向上便是观音殿,姜满抬眼,望见殿外的高树与树上摇曳纷飞的红签纸。
  她在挂满红签纸的树下站了一会儿,转身与洛长安到殿中奉香。
  青石板被雨冲刷过,人影晃动着走近,返照出粼粼光影。
  腰佩和田坠,玉带明珠袍,一身华服的少年在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他躬了躬身,腰间配饰撞出一片清脆的响:“这么巧,三殿下?”
  姜满记得他。
  秦王世子秦让,秦王的幼子,与洛长安年岁相仿,十二岁时受封世子,最得秦王宠爱。
  秦王远在西川,秦让幼年受诏入京,入宫为皇子伴读,只每逢年节或诸侯朝宴能与家人见面。
  离家在外无人管束,加之秦王对这个幼子无人不晓的宠爱,皇上的宽宥纵容,多年来成就了秦让一副无法无天的纨绔性子,虽不至伤天害命,却是燕京城中人尽皆知的处事出格,妄为肆意。
  “秦世子。”
  洛长安看着他,嗓音平淡,“的确是巧。”
  雨珠在和田玉佩上沁出莹润的光,少年在一片金玉作响中直起身体:“似乎从未见过殿下踏足寺院,殿下今日也是来参加香会的?”
  洛长安没应,看向身侧的姜满,同她说:“小满,这位是秦王世子。”
  姜满侧首对上他的目光,顿时了然他的意图。
  秦让看向姜满,轻笑着,佯装懊恼:“瞧我,是我眼拙——这位便是自元陵来的姜姑娘罢?”
  姜满转回目光,点点头:“秦世子。”
  “从前在西川时总听父亲提及姜侯爷,来燕京后更对姜姑娘有所耳闻,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秦让看着她,“只是没想到,姜姑娘初来燕京,便应了三殿下的邀,陪同他来静法寺?”
  姜满摇摇头,笑道:“秦世子实在抬举我,是我来燕京前耳闻静法寺的香会热闹,这才邀三殿下同来奉香祈愿,挂一只红签。”
  第13章
  做戏做全套,说罢,她再次望向洛长安,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袖摆荡了荡,手指相触,洛长安眼底似有微动。
  “祈愿?”
  秦让怔了下,目光在二人身上辗转一番,后了然笑道,“原是如此,殿下与姜姑娘既来祈愿,我不便继续打扰二位,先行告辞了。”
  洛长安顿首。
  秦让朝他躬身告辞,转身离去。
  姜满松开手。
  衣袖顺着掌心流淌而下,她收回手,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了。
  洛长安隔着一层衣袖牵住她的手腕,说:“他还没有走远。”
  姜满垂首,目之所及是他袖间未能全然清理干净的血污,而后是二人交叠在一处的衣袖。
  洛长安的指缠绕在她的腕上,微拢着将她的手腕圈在中间,好似并未用力。
  腕上的力道于姜满而言的确只虚虚一握,可并不明亮的天光下,她却看清他微泛着青白的指节。
  姜满顺了他的意,没有挣开他的手。
  殿中燃着香火,檀香静人心神,走到佛像前,洛长安终于松开手。
  姜满悄声抚了抚揉皱的衣袖,接过僧人递来的线香。
  “想不到殿下也是做戏的好手。”
  她言语间有调侃之意,轻声道,“我知道了,殿下请我来静法寺,原是请我来做你的幌子。”
  “不是做戏。”
  洛长安却很认真地说,“你也并不是幌子。”
  诵经声萦绕耳畔,燃香幽幽,青烟飘来荡去,横亘在二人之间。
  姜满看着飘散的青烟,轻笑了声,忽而问:“那殿下当我做什么呢?”
  她问得轻巧,好似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话,洛长安却想了许久。
  “小满,我从未想过要将你当做什么。”
  洛长安看着她探究的眼,默了一会儿,“若非要说,大概是……”
  “因果。”
  他的声音很轻,比燃香更快被风吹散,一寸香灰跌落在佛案上,散成了烟尘。
  姜满捕捉到他的话语,却觉得他说错了。
  因果。
  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因果。
  可她听着洛长安的话语,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不愿反驳。
  香灰落下,灼过指尖,姜满转过头,抬眼望了望高耸在发顶的佛像,屈膝跪在蒲团上。
  洛长安亦合掌当胸,一同跪下。
  他的脊背挺拔着,微微垂眼,似乎在轻声念祷。
  姜满用余光悄悄看他,她着看他几近虔诚地俯身叩首,翻掌三拜,好似向那佛像叩拜了千百次般熟稔。
  殿外掠过一道影子。
  姜满辨别出阮朝的身影,收回思绪,跟着拜了三拜。
  奉香后,二人走出佛殿。
  小沙弥递上两只绑着红线的签纸。
  姜满接过,将两只签纸都留在手中。
  她望向候在一旁的阮朝,道:“殿下,我一时想不好该求些什么,想四处走走,回来后再挂这签纸。”
  洛长安顺着她的目光微微侧去,心领神会:“我命人与你一同。”
  “殿下无需为我劳烦,听闻静法寺的住持师父常为人传道解惑,我想请这位小师父带我去见一见他。”
  姜满看一眼旁侧的小沙弥,意有所指,“两炷香的时间,殿下觉得如何?”
  洛长安犹豫了一瞬。
  姜满看出他的迟疑,举着红签纸在他眼前晃一晃:“两炷香后,我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洛长安被掠过的红晃花了一瞬,眼中全然是姜满微染着笑意的眉眼,于是应道:“不必那样久,一炷香足矣。”
  姜满点点头:“也好。”
  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她去见一见宋老夫人了。
  离开观音殿,姜满跟着小沙弥前往后山,一路走到静法寺最深处的禅院。
  不同于寻常禅院种些银杏或青竹,小院里花团锦簇,一眼望去灿若云霞。
  花叶被雨打湿了,微风拂过,带起一片清甜的香气。
  那都是自南而来的花,如今在这片陌生的土地扎了根,竟也能开得生气蓬勃。
  姜满沿着花间小路走到屋前,轻叩门扉。
  “宋祖母。”
  她道,“姜满请见。”
  风停了,四下分外安静。
  “宋祖母。”
  姜满再次叩门,恭谨道,“小辈姜满,自元陵来,请见宋祖母。”
  小院依旧悄然无声。
  姜满还欲叩门第三次,自屋内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门没锁,进来便是。”
  姜满应声,抬手推门,果然十分轻易地推开了。
  屋子正中的屏风前坐着个身披赤黑色袍服的青年,正半倚着身后的小椅,抬眼看着她。
  他的袍服宽大,衣袖展铺在椅侧,长发用一只黑檀木簪随意挽了起来。
  随性散漫,没有半分修行的样子,装束也不像是佛家的打扮,倒像是半个道人。
  姜满迎上青年的目光,走进去:“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不由得轻笑了声。
  他微挑了挑眼尾,语调也微扬:“是姑娘先闯入我的院落,这句话该是在下问你才对。”
  姜满一时无言。
  她默了一瞬,如实道:“有一位姓宋的阿婆可是住在这里?”
  青年看着她,饶有兴致地支起手臂:“你与你口中这位宋阿婆
  是什么关系?”
  姜满没有犹豫:“她是我祖母。”
  青年轻笑了一声,自手旁斟了盏茶,推到对面。
  “请。”
  他抬手请她落座,吐出两个字来,“姜满。”
  “多谢。”
  姜满接过茶盏,看向对方,“宋洄。”
  话音未落,一只木茶匙伸来,勺柄‘咚’一声敲上姜满的额头。
  姜满揉着脑袋抬眼。
  “重新叫。”
  宋洄拎着茶匙看她,慢悠悠地说,“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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