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阮朝,京郊的居所……几个字连在一起有些陌生,姜满回忆了下,好似很少有见阮朝离开明正司的时候。
  见她不语,洛长安指了指她颈侧:“该换药了,你不若先瞧瞧自己的伤?很长一道,怕是要留疤了。”
  姜满这才想起颈侧被箭矢划出的血口。
  她抬手去触,那里已缠上了一层细布。
  洛长安按着她的肩坐在矮榻上,从旁取了只铜镜。
  细布一层层解下,尾端粘连伤口的缘故,姜满吃痛地抽一口冷气。
  洛长安扶住她的脑袋,并指在她的颈侧轻轻扇动了两下:“别动,扯到又要流血。”
  血已止住,本光滑白皙脖颈上横了道可怖的血痕,姜满望着铜镜,皱了皱眉。
  “伤口竟这样深么?”
  昨夜分明不觉得有多疼,还以为只是擦伤。
  她细瞧了瞧,想要抬手去触,手腕被捉住了。
  “很深,再向内些便要没命了。”
  洛长安攥住她的腕,面露无奈,“别好奇了,你少折腾它才好得快些。”
  姜满不再动了,乖乖坐在案前由着他换药。
  药粉灼得伤口发疼,她咬牙忍下,转而提及昨夜:“昨夜的事,是殿下提早布局?”
  洛长安手下顿了顿,道:“倒也无需布局,每逢十五我都会出城祭拜,他
  们派人查明我的行踪,借机动手,我只是还施彼身。”
  姜满望着铜镜里晃来晃去的影,又问:“那些人是长公主的人,她派人追杀殿下,是因秋岁宴上殿下将火引到了太康?城门失火,严知州背后是长公主的手笔,所以她是在害怕,怕殿下查到她头上?”
  “嗯,我的确借秋岁宴设计了她一遭,严知州是她的人,她会派人来燕京杀我,也的确与此事有关。”
  洛长安瞧着她蹙起的眉头,手下动作更轻了些。
  他拿起细布,边道,“不过,她瞧我不顺眼也是寻常事,大概是将新仇旧怨叠在一起算了。”
  姜满下意识侧首:“旧怨?”
  洛长安及时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脑袋推回去。
  细布缠绕而上,他移开目光,努力将注意从姜满微微绷紧的脖颈上移开。
  他道:“我与她的旧怨很难算完,最初是因九年前的一个冬日,那时长公主……皇姑姑尚在燕京,我与秦让下学后出宫去玩,刚巧天降大雪,便一同到她府中暂避。”
  “她本好意留我二人避雪,我却打翻了她的炭盆,烧了她的书案,烧毁了她案上的半数墨宝。”
  姜满微有错愕。
  不管如今或是从前,洛长安在她面前惯来沉稳冷静,少有失态的模样,没想到他幼时也有这样调皮冒失的时候。
  姜满问:“是古画?”
  洛长安摇头:“是她自己的画。”
  姜满眨了眨眼:“既如此,殿下何不请人重新绘制后赔偿长公主,同她道歉赔罪,偏生因此结了怨怼?”
  “我不要赔偿给她。”
  洛长安曲指绕过她的脖颈,在细布的末端打了个漂亮的结扣。
  一切妥当,他笑了声,“因为我打翻炭盆,本就是故意的。”
  姜满:“……”
  为姜满包扎好伤口后,洛长安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拂开衣袖。
  姜满瞧见他手臂上缠绕的细布,问:“你要在这儿换药?”
  问罢又觉得实在多余。
  洛长安坦然点头,熟练地扯开结扣。
  染了血细布一圈圈解开,落在托盘一侧。
  姜满在旁瞧着,没有动作。
  拎起药瓶,洛长安的衣袖重新滑落下来。
  他没言语,只伸手朝上拢了拢,目光不转,也不开口,自顾自地继续换药。
  姜满太了解他的性子,他故作这般举动,摆明是等她开口相助。
  于是她束手坐视,任他演戏。
  往复几次,眼瞧洛长安手臂上的药换到天黑也换不完,姜满看着他佯装认真的模样,终于开口:“殿下可要我帮忙?”
  洛长安正等着她这句话,从善如流地伸来手臂。
  姜满轻声叹息,撩起他的衣袖:“你别这样紧张,放下些,用不着一直抬着手腕。”
  昨夜的刺客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式式皆带了杀意,留在洛长安身上的伤口同样不好看,深浅几道,斑驳在他的手臂上。
  姜满在伤口洒下药粉,又扯来细布,一圈圈缠绕上去。
  她垂着脑袋认真包扎,发顶忽而落下一声轻笑。
  姜满不解抬首,险些撞上他的额头。
  他们的距离太近,呼吸交缠间,姜满微有怔然。
  不过一瞬,她猛然回神,手下一动,本规整缠绕在洛长安手臂上的细布散开,被她的手勾乱了。
  姜满匆匆退后,按下心绪,重新去检查他的伤口。
  幸而药粉还安然无恙地敷在伤口上,姜满一时无奈,仰起头:“殿下在笑什么?”
  “瞧你包扎的手法有些熟悉。”
  洛长安动了动手臂,解释道,“好似和那日在静法寺时,你给小猫包扎的手法是一样的。”
  他笑着,柔和的夕照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平白叫人恍了神。
  姜满移开目光,重新拿起细布:“原来殿下是觉得我包扎的不够好看。”
  手臂上的细布已然散乱,洛长安的视线落回去,眼底也染着笑:“只是乱了些,倒……没有难看。”
  姜满听出他的打趣,没说话,扯着细布两端的手故意带了力,如愿换来一声微滞的抽气。
  二人折腾许久,包扎完已是暮色四合。
  秋日里,天黑得早些,二人身上都带了伤,便商议着明日一早回城。
  用过晚膳,周瓷前来禀报公事,姜满在院子里走动,打眼望见魏澄正倚在回廊一侧,手中拎着段赤金色的丝线。
  她有些好奇,走去唤了声:“小魏大人。”
  魏澄惊了一瞬,回神应她:“姑娘!”
  姜满失笑,指一指他手中丝线:“你在编穗子?是要送人的?”
  “怎么姑娘也这么问?”
  魏澄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属下学来给自己编的,姑娘是没瞧见,阮朝的那只穗子可好看了。”
  姜满看向他手中只编了短短一截的丝线,问:“你没问问阮朝,她那只是怎样编的?”
  “她不会这个。”
  魏澄摇摇头,“那只穗子应当是什么人送她的,她可宝贝着。我朝她借,她只拿出来给我瞧两眼便收回去。”
  姜满接过他手中丝线,回忆了一下。
  她勾动指节,慢着动作给他瞧:“这只轴线压错了,这样压过去,往复几次,这段便好了。”
  魏澄仔细瞧着,连连点头:“姑娘,想不到你也会编穗子?”
  姜满抬眼:“我也?”
  魏澄眨眨眼,神神秘秘道:“是啊,姑娘不知道吧,殿下他也会。上次他看见我编时也说是轴线绕错了,我回去一瞧,还真是他说的那样。”
  姜满微蹙眉头:“你们殿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
  第26章
  “这……属下倒是不知道,说来也奇怪,我总跟在殿下身边,的确从未见过他学这个。”
  魏澄思索着,一拍脑袋,“不过也是,殿下在外时总冷声冷气的,看上去不好接近得很,怎么也不像会这些的人,大约是私下里偷偷学的,没有叫人知道。”
  “姑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可只告诉了你……”
  魏澄还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姜满没有留意。
  编穗子……从前的洛长安哪里会编什么穗子?
  他分明是同她学的。
  那时的洛长安将前往北地平乱,临行前总腻在她身边。他喜欢坐在她身后,下巴就搁在她肩侧,脑袋轻轻靠着她的,目光落在她翻动的指尖。
  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腰间的手松了一松,他抬指轻揉她的肩侧,又覆上她的眼睛,说:“眼都花了,我来编一会儿吧?”
  姜满朝后倚着,将丝线绕在他的手上:“你才瞧这一会儿就会编了么?”
  丝线勾缠,他们的指尖也交缠在一处,耳畔微痒,是他垂下的长发与清浅落下的呼吸声。
  “还不熟练……你再教教我……”
  “或者……我们一同北上,你慢慢教我,好不好?”
  “姑娘,姑娘?”
  见姜满出神,魏澄摊着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姑娘,你再帮我瞧瞧,这条线要怎么绕才好?”
  姜满回过神来。
  魏澄脑子灵活,只消示意几遍就学的八九不离十,同姜满道谢后,捧着丝线继续编穗子去了。
  姜满揉了揉微酸的脖颈。
  月色正好,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累了,就坐在石桌旁望月亮。
  秋空明月悬,满院落了皎白,她望着月影,却又一次想起那个梦,想起西清园清淡的月色,想起灯与月下,那个孑然的影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