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姜满倚在床畔,才觉手腕酸痛得厉害。
她想看伤在哪里,便听洛檀怯怯唤了声。
“皇,皇兄……”
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洛长安端着只木托盘从屏风旁绕进来。
姜满望着托盘上的药与细布,悄声将手向身侧藏了藏。
不等洛长安开口,洛檀心虚道:“皇兄怎么来的这样快,我都没来得及命人去迎。”
洛长安放下托盘,看她:“你今岁这观秋会办得热闹,可有的忙,我在暮林苑外便听到观秋会上的消息,自然要加紧脚步来瞧瞧。”
他话说得平常,洛檀却不敢再抬头。
“皇兄,我知道错了……”
她悄声看向姜满,口中连连道:“我下次一定瞧着分寸,不再贪图热闹了。”
见洛檀眨着一双委屈的眼望来,姜满从旁轻咳,作势要起身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洛长安的目光果然转过去,出言拦她:“不必多礼了,你好生歇着就是。”
洛檀得以解脱,也匆忙道:“是呀姐姐,你与我和皇兄间便如自家人一样,不必客气的。”
姜满靠回软垫。
洛长安在床尾坐下来。
他瞧着偎在姜满身侧的洛檀,道:“阿檀,方才我来时正撞见静妃娘娘的人送来晚膳,你不去瞧瞧?”
“晚膳?这个时辰?可我已吃过……”
洛檀瞧一眼外面的天色,又瞧一眼洛长安的面色,猛然弹起身,“知道了皇兄,那我,这就去瞧瞧?”
洛长安道一声“去罢”。
得此一言,洛檀如蒙大赦,身影眨眼消失在屏风后。
姜满看向开了又关的房门,轻笑:“殿下,六殿下看起来很怕你。”
洛长安顺着她的目光朝门畔瞥了眼:“她哪儿是怕我,分明是怕静妃娘娘再找我为她布置课业。”
“殿下做先生时的确是有些严厉的。”
姜满打趣他,“说来我也有些惭愧,没想到请殿下做先生来每日陪着练习,我这个学生还是学艺不精,没能赢下这一局。”
“我倒觉得你实在有天赋。顾家世代从武,顾家兄妹自幼学习骑射,你今日能同她平手,若有朝一日出师说是我的学生,我会很高兴。”
洛长安柔声道,“小满,你已做得很好了,若想精进,日后我慢慢教你。”
姜满笑道:“那还要多谢先生了。”
洛长安的唇畔浮出笑意。
“但日后练习时,还是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他取来木托盘上的药,牵过姜满藏在身侧的手,“在明正司时便每日都要涂药,再往复几次,我怕是连你的掌纹都能数清楚了。”
姜满掀起眼皮瞧他,故意将指节朝回缩了缩:“是我不好,惹殿下烦忧了。”
“忧心你倒是真的。”
洛长安攥住她的腕,“才回明正司便听闻观秋会的消息,知你因比试受伤又醉酒,心神都慌了,忙赶来瞧瞧。”
他的言辞直白而坦荡,姜满眼睫微敛。
她不应他,寻了托词转开话题:“这点伤不算什么,若能换两条性命平安,再值得不过。”
洛长安却皱眉,将药涂在她的掌心,边道:“小满,不要这样想,你的一切都很珍贵,不要用折损自己去换些什么。”
姜满看着一寸寸覆在掌心的药膏:“我知道,殿下是担心我。”
暮林苑地处偏僻,傍晚时山间宁静,夜风也静悄悄的。
为姜满的手涂过伤药,洛长安又轻轻揉她的手腕,边叹:“观秋会本是为秋狝准备,你这会儿伤了手,秋狝怕是没办法参与骑射了。”
“无妨,我既无需靠骑射得来的猎物挣功勋,届时只骑马在山林里随处走走就好。”
姜满看着交叠垂落在床畔的衣袖,声音压低了些,“明正司虽不能参与曲红绡一事,但护佑我的安危总不成问题,顾嘉沅应下我,后日晚时候在春和楼……”
“恩,我都知道,辛劳你了。”
洛长安同样轻声,接过她的话,“届时我会命人放出你于顾嘉沅不利的消息给顾谨序,虽有阮朝带人护佑,你行事时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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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春和楼赴约的前一日,姜满去了趟陈府。
陈令宜见了她,神色微有愕然,而后一如往日般弯着笑眼同她问好。
姜满随她入府,问询她顾嘉沅平日里的饮食喜恶。
陈令宜想了一下,竟从旁取出纸笔来。
她边写着,边柔声道:“姐姐能与顾姐姐摒弃前嫌就好,其实顾姐姐只是性子有些急,言语有些直而已。”
姜满瞥着她手下洋洋洒洒的一整篇:“看得出,饮食也有些挑剔。”
陈令宜便笑,递去写完的纸张:“姐姐说得是,不过顾姐姐人的确不坏的,我幼时胆小被人欺负,还是她和顾大哥帮我出头,帮我赶跑了那些坏小孩。”
“我明白了,多谢你。”
姜满接过纸张瞧了一遍,又状若无意道,“顾大哥?皇城司的顾指挥使?听闻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很好,想来性情也相差不多吧?”
陈令宜回忆了一下,点点头:“他们的确亲近,性情也很像。顾大哥也是个直爽性子,因统领皇城司,平日里不苟言笑了些,但对顾姐姐的偏纵却是众人皆知的,顾姐姐在他那儿几乎说一不二,顾大哥常拿她没辙呢。”
姜满思量着:“原来是这样。”
陈令宜为她倒了盏茶,同她闲聊:“听闻姐姐也有一位兄长?”
姜满道:“嗯,兄长尚在元陵。”
陈令宜又道:“姜世子同姐姐的感情也一定很好吧?”
想起兄长,姜满笑了笑:“小时招猫逗狗的,有个玩伴而已。”
兄长喜欢与她玩闹,大多是在父亲没有过世的时候,在她五岁以前。
但对于五岁前的记忆,姜满是有些模糊的。
她五岁那年生了场病,一连几日高烧不退,病愈后便记不得太多了。
她只记得那时兄长随父亲到校场学习骑射武艺,她总缠着闹着要跟去,兄长拗不过她,便背着她一同。
兄长大她五岁,学会骑马后没少抱着她满元陵跑马,春时的山野间生了大片的蒲公英,他摘一把递给她,马儿跑起来,雪白的绒絮在身后飘荡,洋洋洒洒,像是一场春日里的雪。
后来父亲故去,消息传回元陵,兄长整个人消瘦下来,十岁出头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沉稳安静起来。
从那时起,兄长再未带她纵马山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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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戌时,顾嘉沅如约前来春和楼。
姜满提早让厨子备了酒菜,到雅间内候她。
顾嘉沅绕过屏风,一打眼瞧见圆桌上的菜肴,微有诧异,却如常没摆出什么好脸色。
“就这些?”
她轻哼一声,朝姜满埋怨道,“说是请我用膳,却选这样晚的时间,这个时辰我哪儿还吃得下?你摆明了是折腾我。”
“春和楼的菜肴向来不错,多少吃几口嘛。”
姜满笑颜以对,拉着她坐下,连连哄着,“我的大小姐,我哪儿敢折腾你,观秋宴上见你射艺精湛,如今请你前来,还想向你请教射艺之法,以备过些时日的秋狝围猎。”
“你既想在秋狝出风头,早说就是了,何必在观秋会上做出把命都要拼进去的架势。”
提及秋狝,顾嘉沅扭开手臂,又哼一声,“求我又不丢脸,我向来不吝啬这些,教你些也无妨。”
姜满笑道:“那便劳烦你了。”
菜肴接二连三地摆上,姜满斟酒递去,才要朝自己的酒盏里倒,被顾嘉沅拦下了。
“你是还没醉够?”
顾嘉沅拿开她的酒盏,“我承认,前几次是我唐突了,不知你酒量这样差,原来真的有人一杯便能醉倒。”
姜满同她玩笑:“不打算与我把酒畅谈了?”
“哪儿敢。”
顾嘉沅学她讲话,抬了抬酒盏,“观秋会那日,六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同你赔罪,我这便为你赔罪了。”
姜满笑了声,从旁倒一盏茶来同她碰了碰。
二人饮茶饮酒,言及秋狝与骑射,倒也投缘。
一盏盏酒倒下去,酒壶没一会儿空下来,姜满又悄声命人换上一壶。
天幕黑透,一餐不知不觉用了一个时辰有余,饮酒太过的缘故,顾嘉沅面色有些红,神志也渐渐模糊起来,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姜满轻轻摇她,见她没什么反应,扶着她起身。
醉酒的顾嘉沅温和极了,连眉目都比平常乖顺了许多,依着姜满带她到内室,又乖乖倚在矮榻上歇息。
内室的窗子落了锁,窗外闪过两道影子。
姜满抬眼向外瞧一眼,唤人守在门前,关合了门扉。
外间灯火通明,案上菜肴动的不多,姜满却没什么心思用。
事实上,若顾嘉沅稍有留意,便能发现姜满这一餐几乎没怎么动过,几乎全忙着同她交谈与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