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欢瞧热闹是人的天性,消息一出,射箭场上很快聚了许多人,不仅是对二人的赌约感兴趣,更是想来瞧瞧这位胆大包天,初来观秋会便敢与顾嘉沅下赌注的姜小姐。
眼见初次主持观秋会就这样热闹,六公主听后忙去问询。
见二人赌约已成,众人也乐得热闹,她没有劝阻,本着让大家热闹起来的心态,命宫侍为二人备了弓箭。
往昔的观秋会重在宴饮交际,讨教射艺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玩乐活动,毕竟秋狝的骑射是入山林狩猎,众人之中能上场者寥寥。
与秋狝相比,观秋会的射箭不过小打小闹,众人哪儿见过如姜满与顾嘉沅今日这般架势,纷纷来了兴趣,将射箭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箭靶在前,二人并立,顾嘉沅端起长弓。
她自幼习射艺,虽今日在宴上饮过了酒,到了射箭场上依旧如鱼得水,引弓射箭,毫不费力。
一箭发出,正中靶心。
顾嘉沅面露得意,挑着眉瞥向旁侧,唇畔浮出一抹笑来。
姜满没在意她略带轻慢的目光,抬手搭弓,缓缓拉开弓弦。
她沉一口气,稳着呼吸直视向前,弓盈满弦,倏然而出。
望见另一只射中靶心的箭时,顾嘉沅的面色变了一变。
射艺比试以十二支箭为一组,二人你来我往,直到箭筒空下来才堪堪比了个平手。
顾嘉沅咬着牙,‘不甘心’三字几乎写在脸上,姜满的神色亦然严肃,目光淡淡扫过角落里的另一只箭筒。
她转过头:“再来?”
顾嘉沅醉意未消,轻蔑应下:“正合我意。”
十二只箭转眼又放空,二人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顾嘉沅没什么好脸色,揉按着手腕,不愿再看姜满。
她自幼对骑射感兴趣,射艺一向是燕京贵女中的翘楚,便是上了秋狝猎场也能与皇子们一较高下的,实在咽不下今日这口气。
可姜满的确是个难缠的,虽每一箭都深思熟虑,弯弓搭箭几乎多她二倍有余的时间,能瞧出是个没什么底子的,失误的次数亦比她多,却每每都在最后关头扭亏为盈。
想到这里,顾嘉沅不禁有些懊丧,亦有些后悔自己在比试前贪杯多饮。
她缓缓放下弓箭,不及落地,被姜满接住了。
姜满道:“还未分出胜负,顾小姐是打算想当逃兵?”
顾嘉沅生于武将世家,平生最听不得‘逃兵’二字,一横眉,握紧弓箭:“说谁呢?谁要逃了?”
姜满道:“那便继续。”
说着,二人重新立在箭靶前。
羽箭一支又一支射出,姜满的神色逐渐凝重,盯向箭靶的目光狠戾的有些骇人。
顾嘉沅有意无意拿余光扫她,眼瞧着她手中的箭矢越发越狠,钉入靶子的箭头越来越深,手心没由来地发了汗。
一支,两支,直到第十二支箭,姜满的手腕微抖,羽箭脱靶,直刺入靶下的木架。
顷刻之间,木架断裂,箭靶应声倒下。
在场贵女微惊,便是顾嘉沅也后退一步。
她看向姜满,神色有些复杂,牙齿一碰却依旧没什么好话:“姜小姐这一箭失误,怕是要输了。”
姜满沉了沉目光,没有说话。
这样说着,顾嘉沅再次射出的箭矢却也偏向一旁,钉在了箭靶边缘。
二人接连三局打成平手,陈令宜上前打圆场,说二位姐姐射艺不分伯仲,已是大多人所望尘莫及。
不知是因陈令宜劝阻,又或是被一轮又一轮的比试磨软了性子,顾嘉沅耸耸肩,难得没与姜满呛声。
她道:“许久没练,手有些生了,你若还想同我比试,我们等到秋狝再用骑射一分高下。”
姜满却侧首望她,眼中的戾气尤未退去:“还未分出胜负。”
秋狝太久,她等不到那时候。
顾嘉沅满脸莫名其妙。
她瞥一眼姜满压在掌心的手腕,饶是不喜她,仍忍不住道:“姜小姐不常用弓箭吧?我大发慈悲地提醒你一下,你用弓箭时的着力极少有对的时候,虽能在瞄准与发力上取巧,但这样下去,不仅会被弓箭磨伤皮肉,手腕也迟早会断掉。”
姜满松了松长弓。
她知道顾嘉沅所言是对的。
她自知急功近利,在明正司习箭时就一心只想着如何射中箭靶,每每洛长安提醒才注意到种种弊处。
顾嘉沅一摊手:“说不比就不比了,改明儿我与你比试的消息传到我兄长耳朵里,他又要说我仗着习过几年骑射就欺负人了。”
姜满却不罢休,拉过她,将弓箭按在她手中。
她注视着她,目光锐利,嗓音却平静:“顾小姐,下了赌约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反悔?”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已经三局了,再比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顾嘉沅气急,“我是想赢你,也没想赢到手都不要的地步,再比一局,若我们再平手如何?比到死吗?”
姜满动作一顿,松开了手。
长弓落地,弓箭上已然沾染了血迹。
“你,你的手……”
顾嘉沅目瞪口呆,望向她磨出血迹的手,“姜满,你疯了吧?就这样还要同我比?你就这么讨厌我,非要同我过不去,那么想赢我吗?”
“再说你赢了我有什么好处?请我到春和楼用膳?你既讨厌我,会有这么好心?不会是想趁机下毒毒死我吧?”
顾嘉沅在耳畔滔滔不绝,姜满却恍若未闻,弯身拾起弓箭。
“姜满!”
一只手伸来,抢走了她手中弓箭。
顾嘉沅提着弓箭,终于松了口,“我答应你,不就是去春和楼么,我怕你不成?”
姜满这才侧首:“你是说?”
顾嘉沅连连点头:“我说我答应,我答应你了。”
姜满看着她,转身自宫侍所持的木托盘上取了酒盏。
“多谢你。”
她的目光放松下来,提盏朝顾嘉沅敬了一敬,“你既答应我,我自饮三杯,也不算辜负了你我平手。”
顾嘉沅轻笑一声,亦拿起酒盏与她碰了碰:“侥幸罢了,你技不如我。”
二人连饮三盏,三盏酒落肚,姜满放回酒杯,脚步踉跄。
脚下好似踩了棉絮,眼前是顾嘉沅虚晃的影,她晃了晃脑袋,径直栽倒下去。
“姜满!”
“姜姐姐!”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在耳畔,姜满的意识一点点昏沉下去。
耳畔变得寂静时,姜满想,明明这么多年过去,她的酒量怎么还是一如往昔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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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醉酒的缘故,姜满的意识昏昏沉沉,不着调的梦也一个接一个。
她飞到燕京城楼的上空看焰火,又坐在郊野的高树顶上望月亮,乌沙堤畔开满了花,她就坐在饶水河畔喂小鱼,一把麸饵撒下去,河水里的鱼争先恐后跃起来,她的鞋履衣摆便都被河水浸湿了。
望山林间的树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山林小径上的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她一路踩过去,脚下一滑又跌在地上。
雪落盈尺,她倒在雪地里,又绵又软的积雪堆在她身下,大雪浩浩荡荡,淹没了她的半身,淹没了她的身躯骨肉,她便又化作尘泥,在隔世的春日里醒来。
姜满在一片摇曳的光里睁开眼。
烛火将屋室照得通亮,六公主洛檀正皱着一张小脸,手捧着打湿的方巾守在一旁,一下下替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见姜满醒来,洛檀迅速撇下方巾,手脚并用地扑上去:“姜姐姐,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姜满才睁眼,眼前发花,身上也软着用不上力气,才撑起的手臂被扑回去,只得重新躺平在床,任洛檀扑在她身上。
她侧首扫视四周,并不是熟悉的环境,大概是在暮林苑后的小阁。
女孩儿的发丝带着花露的甜香,蹭在颊侧微痒,姜满垂眼看着洛檀蹭乱的发顶,嗓音有些发哑:“让殿下担心了。”
“我是担心姐姐,但我的担心都是些旁的。”
洛檀从她身前抬起头,委委屈屈的,“若你再不醒过来,等三皇兄来了,非要掀翻了我这暮林苑不可。”
猝不及防从她口中听到洛长安,姜满轻咳一声,转开话题:“我睡了多久?顾小姐呢?”
“姐姐已睡了一个时辰,观秋会早已结束,这会儿已过了晚膳的时辰了。”
洛檀一五一十道,“说来顾嘉沅也吓坏了,这才知道姐姐是真的不能饮酒。她本在这守了一会儿,眼下天色太晚她便先回府去了。顾嘉沅离开时请我转告姐姐,后日在春和楼,她会准赴约的。”
“姐姐放心,我已斥过顾嘉沅,要她赴约时务必亲自为姐姐赔罪道歉。”
听到此,姜满放心许多,点了点洛檀的脑袋,缓缓撑起身。
洛檀忙从她身上爬起来,从旁取了只软枕给她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