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为何你这样信他,却总是不信我?”
  长公主嗤笑一声,攥紧茶盏,“你为何就是不信,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洛宁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自作孽,真是自作孽啊……”
  太后阖了阖眼,连连叹着。
  “太后娘娘。”
  长公主打断她,冷笑着,“还是你想听我叫你一声母后?你与父皇当年只亲近兄长,什么好的稀罕的都要捧去他面前。如今兄长已不在,你又只亲近你的孙儿,我也是你们亲生的孩子,为何你们不愿分给我一寸目光,都要对我视而不见?”
  “若不是当年你偏宠兄长,我与你,我们如何会生疏至此?”
  太后睁开眼,眼里满是无可奈何:“洛楹,你同一个失怙的孩子争什么?你当年做了什么,你难道……”
  “孩子?”
  长公主打断她。
  她好似听到了什么玩笑话,嘲讽道,“你将他当做孩子,他可没拿自己当个晚辈,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寻我的错处,拿刀子戳我,恨不能除我而后快,我看他可从未打算对我这个姑姑留情手。”
  长公主的嗓音冷而锐,心神波动的缘故,尾音也带了颤,太后听着她不休的话语,抬手轻揉了揉额侧。
  她抚着额头,手腕却猛然一紧。
  松松悬在指节的木珠串‘噼啪’一声甩落在地,本光滑莹润的珠子顷刻间迸出几道裂纹。
  长公主的十指皆涂了鲜红的蔻丹,那只纤纤如玉的手钳制住太后的腕,却宛若狰狞的镣铐。
  她的目光落在太后空空的腕间,厉声问:“你的珠串呢?”
  太后瞥一眼摔落在地的珠串,轻飘飘道:“我将它送出去了。”
  “送出去?送给谁?”
  长公主难以置信,嗓音愈发尖锐,“那样贵重的东西,你宁愿将它赠与人手,也不愿将它留给我?”
  “给你?这些年来,我给你的,你兄长曾留给你的,还少么?”
  太后转回目光,压低嗓音,“你在太康的势力是谁留给你的,是靠谁养起来的,你自己心中不知么?他对你,对太康早有忌惮,若非我今日赶去奉元殿,你以为依他的性子,他真不会借机除了你么?”
  殿门忽动,一道影掠入,低声对长公主耳语几句。
  长公主神色一变,本阴恻恻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暗卫转瞬离去,殿内重归寂静。
  “你假情假意说着想救我,你的好孙儿可是铆足了劲的要置我于死地。”
  长公主甩开她的手,拂袖起身,“你且好好瞧着吧,即便没有你,我也能安然离开燕京城。”
  手腕与茶盏撞出一声闷响,茶水洒了满案,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淌下来,浸湿了铺散在榻侧的华贵衣摆。
  “阿楹!”
  太后的手腕顷刻泛了红,她却视若无睹,只连连唤着女儿的名。
  长公主恍若未闻,径直推开殿门,甩袖离去。
  “阿楹,阿楹……”
  切切变作哀求,却始终唤不回那道决然离去的身影。
  候在殿外的李姑姑忙走进来。
  太后浑身卸了力,歪着身子倚在桌案,撞伤的手腕垂在案侧,红肿一片。
  李姑姑见状,匆匆取了药来。
  她小心翼翼为太后敷药包扎,见太后满面愁容,柔声劝道:“娘娘且宽慰些罢,这么多年来,奴也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殿下她自小就是直爽性子,直言直语的,从没什么避讳。”
  太后蹙着眉头,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这孩子……哀家什么时候不曾在意过她?自她小时起哀家便事事依着她,她兄长也偏纵着她……唯有她父皇对她疏忽几分……不知怎么,就将她养成了这个性子。”
  “每次总避不开要提到她兄长,可提起他,哀家心里便若针扎一样,疼得厉害。”
  “哀家待她兄长怎能算是偏心……当年她年岁尚小,若不是她兄长为了救她坠入冰湖,何至于多年来身子羸弱,每每见了风便要病一场,最终叫那人……”
  “那孩子就是心肠太软,以至于滋生了太多心怀不轨之人的妄念,惹出了太多祸端。当年他生怕阿楹自责,哭着求哀家不要同她提起半个字,以至今,瞒了她半辈子,瞒她到死……”
  说着,太后微微垂侧首。
  她望向被妆奁压住的书信一角,泪便自眼眶缓缓坠下来。
  李姑姑的神色亦是说不出的痛惜,递上帕子:“娘娘……”
  太后接过帕子,擦去眼泪:“罢了,罢了,哀家能救她一次又一次,却挽回不了她当年造的孽,看顾不了她这一辈子。哀家只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爱如何便如何罢……当年的债,那些算不清楚的恩恩怨怨,都自有洛宁那孩子去讨了。”
  --
  洛长安离开后,姜满命人送了回信给静法寺。
  念及此前洛长安所言,长公主又毕竟是宋洄的母亲,姜满没有在信中言说太多,只问候了宋洄与宋老夫人。
  天色渐晚,洛长安始终没有回来,明正司亦没有消息送来,姜满思绪杂乱,难以放下心去歇息。
  长公主如今身在燕京,她便有机会去见她,有机会亲手了结当年的仇怨,揭露真相,扼杀上一世有关父亲的,那个荒谬的谣言。
  可姜家当年的结局又哪里是一桩谣言所促成,她与洛长安的姻亲在先,兄长参与入权势纷争在后,更有洛璟的谋算,以及最为关键的……皇上的意图。
  姜满阖了阖眼,掌心不经意间一阵钝痛,是指甲硌在掌心。
  入夜,比明正司的消息先一步来姜府的,是常跟在秦让身边的侍从。
  侍从匆匆前来,说是秦世子自宫里回来,想请她到府上坐坐。
  秦让此时请她去,八成是为曲三娘一事,姜满点头应下,与他一同出了府。
  世子府离姜府不近,几乎分在燕京两端,姜满走下马车时,天已黑透了。
  夜里阴云,天上连星子也不见,天幕黑压压笼在发顶,好似随时都能倾轧下来。
  世子府门前却是灯火通明。
  府门前的侍卫早已识得了姜满,见她前来忙推开门,请她入内。
  姜满踩着满地的灯火走进去,推开房门。
  秦让与一个孩童正立在堂中,听到动静,二人齐齐转过头。
  姜满怔然一瞬。
  “姜满,你总算到了,快来,我等你许久了。”
  秦让心情很好的模样,招呼着她坐下。
  姜满却挪不动脚步,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他身侧的女孩身上。
  “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你瞧,我把三娘带回来了,我们过几日是不是可以让她与红绡见面了?”
  姜满的脊骨发僵,许是因夜里寒冷,双手也不知觉间变得冰凉。
  她开口唤那女孩,嗓音也有些冷:“曲三娘?”
  女孩被她的目光慑住,张张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孩不承认也不否认,姜满转过头:“秦世子,你确定,长公主交出的人是她?”
  第32章
  秦让面露茫然,讷讷点头:“长公主带到奉元殿的只有她一人啊。”
  姜满却道:“不对,她不是曲三娘。”
  秦让也愣了愣:“什么?”
  姜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曲三娘。”
  “她不是?”
  秦让皱眉,“红绡曾同我说过三娘的模样,这孩子面中的小痣,手臂侧的疤痕都对得上,况且……你如何知道,她不是曲三娘?”
  “我……”
  姜满目光躲闪,“我说不清,但就是不对,此前我曾想过长公主会做手脚,如今看来她的确……”
  她言辞苍白,却又不知除此外该如何解释,反而是秦让定了定神色,笃定道:“我信你。”
  他几语命人安置了女孩,拽过姜满的手臂:“我们现在就去公主府,找长公主要个说法,带回三娘。”
  秦让的动作太快,步子又大,姜满紧跟上两步,道:“秦让,她既想出偷梁换柱的法子,未必会带曲三娘到燕京,你听我说,我们且等一等。”
  与秦让相处些时日,姜满已摸清他直快却急躁的性子,知道此时不能由他胡来,于是出言阻拦。
  秦让却顾不得许多,当即命人去后院牵来马匹,架势匆忙,恨不能立刻冲到公主府里去。
  他拉着姜满走出正堂,才推开府门,猛然刹住了步子。
  姜满猝不及防地随他停下,险些被门槛绊了脚,扶着门侧稳住身形。
  “小满?”
  熟悉的声音自阶下传来,掩映黑幕的云层破开一线。
  姜满抬首,望见洒落的微芒,月色横亘在石阶,洛长安就立在月色里。
  他抬首望来,看着她,转瞥了眼神色匆匆的秦让,目光下落,微微蹙眉。
  秦让的动作僵了僵,才意识到什么,攥在姜满手臂上的指节松开,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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