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姜满心头一震。
  好狠辣的手段。
  而能下令处决众人的,用惯了斩草除根手段的,唯有坐在高位上那一人而已。
  顾嘉沅退回去,自顾自地喝了口茶:“不过也巧,昨日处决过围猎场的人,长公主今日便离开了燕京。”
  姜满点头:“嗯,听闻她今晨天不亮时入宫辞行,现在这会儿该已走出很远了。”
  顾嘉沅嗤笑一声:“救驾有功……还真是叫她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太康的事闹得那样大,原来只消在陛下身前挡一挡就能轻飘飘折过了。”
  姜满随她叹一声,垂了垂眼。
  救驾有功……确是个脱身的好办法。
  见她再次出神,顾嘉沅又问:“长公主既已经离开,曲家姐妹是不是可以见面了?”
  姜满回过神,面上这才扫去些凝重,露出笑意来:“秦世子三天两头问我便罢了,你怎么比他还急?”
  顾嘉沅弯着眼睛随她笑:“帮人帮到底嘛。”
  正说着话,青黛叩门走来:“姑娘,有信。”
  姜满接过,看着熟悉的空白信封,问:“是静法寺来的?”
  青黛点头称“是”。
  姜满拆开信件,看见宋洄的笔迹,眉头却蹙紧了。
  信中所写,宋老夫人忽染急病,请她前去城外相助。
  顾嘉沅观察她的神色:“怎么了?静法寺的信?你平日里还去求神拜佛?”
  姜满目光沉沉:“是长公主送来的。”
  顾嘉沅一惊:“长公主?说什么?”
  姜满折起信纸:“城郊,她请我过去呢。”
  顾嘉沅的神色顿然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你与她打过交道?她找你会有什么事?你要去么?”
  姜满思及信中所写,猜想其中大概有诈。
  她犹豫一下,又思及长公主的性子,生怕会与宋家祖孙二人的安危相关,还是点了头。
  顾嘉沅果断道:“我与你一同去。”
  姜满摇摇头。
  顾家与宋家从前并无来往,顾嘉沅的父亲又是沈将军麾下的人,几方一贯没什么相干,顾嘉沅没必要与她蹚这趟浑水。
  “我自行前去就是,你放心,她不会对我怎么样。”
  她收好信件,又寻来纸张写下几笔,交给顾嘉沅,“只是要劳烦你拿着这张纸,替我跑一趟明正司。”
  --
  长公主已走出一段距离,却不算太远。
  如姜满所料,她出了城,朝静法寺的方向去,便被埋伏在周遭的暗卫请到了京郊二十里外的一处间驿馆。
  离燕京不算远的缘故,长公主一行人并不张扬,驿馆外如常安静,叫人瞧不出半分异常来。
  可跨入驿馆的大门,却可见重重守卫在侧,房内一派肃杀之景。
  最内的客舍里,长公主倚在木屏风前的软椅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只玉佩。
  屋内燃了香,茶案旁跪坐着一个侍女,正战战兢兢地洗着茶盏。
  长公主依旧穿着那一身艳艳的衣裳,面色因重伤未愈憔悴而苍白,她生得明艳好看,经那红色一衬,更像是经黑夜滋生出的艳鬼。
  她手臂上才接了骨的夹板还未撤下,宽袍广袖里依稀可见层层缠绕的细布。
  见姜满走入,长公主收起玉佩,将其放回了袖间。
  她掀起眼皮望过来:“你来了,你便是平凉侯家的那个?”
  姜满在她面前站定,弯下身,恭敬道:“臣女姜满,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打量她一番,没应,目光反而回转到茶案侧的侍女身上:“瞧你粗手笨脚的,客都来了,茶还未沏好,像什么样子?”
  她的嗓音干净而柔和,眉眼也微微弯起,好似只一句嗔怪。
  可侍女正添着茶水的手却倏然一抖。
  杯盏相撞,茶盏倾倒,在茶盘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儿。
  侍女一惊,立时放下茶壶叩头认罪,口中接连道着“奴该死”。
  “殿下。”
  眼瞧着长公主要开口发落,姜满上前一步。
  她瞥一眼案侧才烧起来的香塔,又看向茶盘上蒸腾起的白雾,道:“臣女见这壶中所煮似是青顶茶,臣女自元陵而来,对这茶熟悉,便由臣女来为您斟茶可好?”
  长公主打量她一番,颇有些意外地微挑了挑眉头,动了动手指,命那侍女退下。
  侍女的额头已磕出了血,抬首时顺着额角淌下来,听此一言如蒙大赦,再次叩首,连连谢恩。
  得了应允,姜满弯身半跪在茶案侧,扶起杯盏。
  长公主垂眼打量着她,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听闻你才来燕京不久?这样远的路,不算好走吧?”
  姜满在她的注视下重新洗好茶盏,边应道:“臣女四月前自元陵动身,算来到燕京已有三月了。太康到燕京的路也不近,殿下这一路大概也很艰辛。”
  长公主的嗓音轻柔,隐隐含着笑意:“元陵……上次到元陵,好似……已是十年之前了。”
  姜满的心头顿有刺痛之感,睫羽抖了抖,手上动作未停。
  长公主看着她,目光却好似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回忆着,又道:“其实今日唤你前来不仅是有一事想问你,也是想见见你,见见平凉侯家的孩子,如今出落成了什么模样。”
  “殿下想见臣女其实直言便好,臣女莫敢不从,况且能见到殿下您,也是臣女的幸事。”
  姜满意有所指,而后又道,“殿下有话要问,臣女知无不言。”
  长公主眯了眯眼,剐在她身上的目光冷下几分。
  “你倒是个好孩子。”
  她得嗓音也泛着冷,径直道,“好啊,那你说说,曲红绡那二人如今身在何处?”
  “曲红绡?”
  姜满提起茶壶为她斟茶,微微抬眼,“臣女确是记得那个花魁娘子,秋夕宴时,红绡娘子在奉元殿上的一曲琵琶当真技惊四座。至于后来,臣女耳闻她越狱逃走,后在京郊被殿下您的人所杀。”
  长公主哼笑一声:“姜满,话已说到这种地步,你何必与我装糊涂?”
  “是殿下糊涂了,臣女来燕京的时日尚短,与那位红绡娘子素不相识,怎会知道殿下所言之事?不过臣女听闻,秦世子对红绡娘子十分爱重,还向陛下请命安置她妹妹——正是殿下亲自送来燕京的那个人。”
  姜满面色不变,递去一盏斟好的
  茶水,“殿下若想知道红绡娘子葬在何处,或许该问一问秦世子才是。”
  长公主微眯着眼:“你以为我不知,秋岁节那日你与洛宁同在京郊,曲红绡身死的消息传出后,你亦去过秦让府上,你对此事参与多少,我心中自有计量。”
  案侧的燃香将要烧尽,姜满侧首瞥一眼,模棱两可地与她周旋着:“殿下说笑了,臣女势单力薄,远没有殿下您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臣女与三殿下,秦世子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们做了什么,臣女怎会知晓?”
  “姜满,你是个聪明人。”
  长公主接过茶盏,面上并不见恼怒,“你说,我若留下你,带你一同去太康,我的好皇侄会不会顾念你们的点头之交,交出那两个人?”
  话音落,她身后的守卫按上刀剑,守卫冲入房中,一拥上前。
  周身围了一圈持刀持剑的阎罗,姜满在晃眼的刃光里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添了盏茶。
  她抬眼,平静道:“殿下高估臣女,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守卫缓缓逼近,颈侧压上一道独属于刀刃的冷,与此同时,自外响起刀刃相击的铮鸣声。
  长公主瞥一眼窗外,神色明灭不定,唇畔却浮出一个笑来。
  房门骤然破开,比少年身影率先而来的是一道刃光,身侧守卫随之倒下,鲜血落下,与本压在颈侧的长剑一同掉落在姜满的衣摆。
  房中守卫转瞬被明正司的人擒住,少年持剑而来,顺着姜满的衣袖牵过她的手,小心将人护在身侧。
  衣袖扬起的一瞬,姜满腕上的木珠串露出半寸,长公主凝了凝目光,竟不顾手臂还缠着细布与夹板,想要撑身站起。
  “你……”
  却不等长公主有所动作,盏中残存的茶水返照出剑刃冷寒而锐利的光,洛长安手中长剑已指向她的脖颈。
  剑刃没入人脖颈半寸,留下一道血痕。
  长公主终于作罢,重新倚在案侧。
  “这不是我的好皇侄么?”
  她笑着在二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好似看透了姜满与洛长安之间的非比寻常,故意道,“我们才提及你二人的点头之交,不想你这么快便来了。”
  洛长安微眯了眯眼。
  他不理会长公主的话,嗓音冷淡道:“皇姑姑既如此舍不得燕京,何必费尽心思逃出燕京。”
  “洛宁,经年未见,没想到你的手段比之过往更老练了。”
  长公主目光不善,却仍是玩笑语气,“我倒想瞧瞧,你要用什么理由绑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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