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满感到颈侧的凉意,略一思量,答道:“我们自南而来,家中早已落魄了,这才要远赴北上寻亲,今日是恰巧路过此地,见到那孩子昏倒在半路。姑娘有话问我就是,我妹妹自幼失了声,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她。”
“北上?”
女子狐疑,瞥一眼阮朝,又问,“她是你妹妹?那另一个小公子是你什么人?”
姜满道:“他是……我兄长。”
“兄妹三人一同北上,你们家是落魄到了什么地步?”
女子哼笑一声,继续问,“是去投奔谁?”
姜满面不改色:“燕京城,顾家。”
颈上的力道松了松,女子仍不算全信,继续问:“北地的顾将军?顾家在南方还有什么亲故?你可有信物?”
姜满趁着她松力的空隙喘了气,轻咳一声:“信物在我的衣襟里,你来翻就是,是我表姐顾嘉沅亲手所赠的香囊。”
颈上的手彻底放下了。
衣襟翻动,女子拽出小香囊来瞧了瞧,在香囊一角找到了枚小小的锦纹。
白光闪过,覆眼的布条解下,姜满眨眨眼,快速适应着眼前的光亮。
景物变得清晰,她忙侧首看向阮朝,见她也正望来,只剩手脚还绑着绳索,这才松了口气。
姜满回转目光。
她们眼下是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
屋子破旧,墙壁是拿泥巴糊的,屋内没有桌椅,只有一方用稻草垒起的床,旁侧是一扇小窗。
面前的女子仍带着那半张铜面具,她半蹲在她身前,腰间的玉石缀在她漆黑的衣摆上,成了装点她一身沉郁的唯一亮色。
姜满盯着那串花花绿绿的玉石,微眯了眯眼。
女子把玩着香囊,缓缓思虑着:“顾家与皇家也算沾亲带故,倒是个富贵人家……既然顾小姐看重你,想必顾家会开出个好价钱。”
姜满故意试探她:“我怎不知顾家还与皇家有什么关系?姑娘既说顾家与皇家沾亲带故,还敢要顾家的钱?”
女子瞥她一眼,不屑道:“还是个孤陋寡闻的,等你到了燕京城,问问你表姐便知道了。”
姜满的目光仍落在她腰间那串玉石上,边奉承她:“家中小门小户,从未教过我这些,我见姑娘谈吐不凡,又清楚燕京城的局势,姑娘当真是柳鸣村的人么?”
女子的动作顿了顿,笃定答道:“我自然是柳鸣村的人。”
姜满道:“是么,柳鸣村还有这样稀罕的玉串?”
“商队什么好东西没有……”
女子不打算掩饰劫掠的行径,说了一半却又顿住话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串玉石上,陡然警惕:“怎么?你见过这东西?”
姜满垂了垂眼,道:“是有些眼熟,不瞒姑娘,我的故乡在元陵,姑娘这玉串中,有三枚玉石是元陵独有的望山玉。”
她绝不会认错那串配色奇怪的玉石,那是……当年父亲离家前,她亲手串来,挂在他手腕上的玉串。
女子默了一瞬,眼尾微挑,答道:“这串玉石是故人所赠。”
姜满追问:“姑娘的故人,是元陵人?”
不等女子回答,玉串轻动,有光自门隙透进来,平白晃了人眼。
长时间浸在昏暗里,姜满的眼被那光刺痛,侧首躲了躲。
一男子推门而入,道:“小姐,审过了”。
女子站起身。
男子快步走来,附在她耳侧,低声说了什么。
女子的目光凝了凝,重新落在姜满身上,而后笑了声,拔出腰间的短刀。
泛着凉的刀刃贴上姜满的脸颊,她笑道:“姑娘,你说那小公子是你兄长,可他却说,他是你夫君呢。”
姜满心下长叹一口气,迅速盘算着话来应答,险些咬了舌头。
她不信洛长安连这样简单的口供都对不上,他这样说,显然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姜满哼笑一声,咬牙道:“表亲兄长,确是与我有婚约的,只是我嫌他落魄,不肯嫁他。”
女子回首问询,得那男子点了头后,收起了匕首。
匕首才合入刀鞘,自外又跑来一人,神色匆匆道:“小姐,又有人来了。”
女子眉目微凛:“如何?”
那人道:“那些人个个都身手出众,小姐,近日这样多的乱子,会不会是……那位的人要来清算我们这些人了?我们可要去信给潭州……”
“不会。”
女子摇摇头,打断他,“告诉大家不必慌张,我随你去瞧瞧。”
说罢,她又转身看向姜满,抛下一句话,犹如对她的警告:“姑娘,在太康这样的地方,知道太多,是会死得很惨的。”
说罢,房门砰然一声,重新关合了。
屋内重陷入昏暗的一刻,姜满的身侧陡然一暖。
阮朝不知何时已解开了绳索,靠到她身旁,很快也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姜满的手脚有些酸,被她扶着站起身,迟缓地动了动。
潭州……潭州城,淮信侯。
柳鸣村的背后果然还有靠山。
可太康与潭州并不相干,淮信侯为何出手相助?
姜满思量着那二人对女子的称呼,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来。
才朝房门迈出步子,木窗忽而响动,木屑‘哗啦啦’抖落在空气中,下一瞬,木窗也跟着摇摇晃晃地掉下来。
寒风灌入,逆着皎白的月色,少年一手搭在窗沿,翻入屋内。
他几步并作一步地跑到姜满身前,自阮朝手中接过她,而后稍一用力,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抱在身前。
姜满下意识抬手,挂住了他的脖颈。
耳畔不适时地响起若擂鼓般的心跳声。
姜满开口,用话语掩住了心跳:“我好像知道那姑娘是什么人了。”
洛长安收紧手臂,以笃定的话语应她:“嗯,都查清楚了。”
他抱稳她,轻轻巧巧地翻过窗子。
“我们先离开。”
第40章
村里出了乱子,柳鸣村的人无暇顾及姜满三人,只派了几个村民看守在外。
那几人远不是洛长安与阮朝的对手,三人不费吹灰之力逃出,转眼便出了村子。
周瓷与魏澄在隐蔽处接应,见三人前来,周瓷放出信号,示意明正司的人可以收手。
马匹早已备好,洛长安抱着姜满上马,一翻身,落在她身后。
周瓷与魏澄同样翻上马背,阮朝却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她目光留在村落里,经魏澄一声唤才回了头,抬手,对洛长安指了指衣袖。
洛长安看懂她要说什么,道:“你的短刀落在了她们手里,我知道,我的剑也还落在这里,我们先走,东西会自己回来的。”
得他一句承诺,阮朝不再执着取刀,乖巧点头,也上了马。
“去驿馆。”
洛长安交待一句,拽紧缰绳,马匹飞奔出去。
魏澄与阮朝紧随其后。
马蹄声与风声混杂在一起,姜满朝后瞧了一眼,见周瓷留在原处,侧了侧目光。
洛长安知道她的性子,也看出她的心思,道:“不必担忧,周瓷留下断后,一会儿便能跟上了。”
姜满转回身来。
冷风扑面,她垂了垂脑袋,迫不及待地将在柳鸣村所知的消息说与他听:“柳鸣村的背后是潭州城的淮信侯,那姑娘知道燕京顾家,顾家与郑贵妃是表亲关系,燕京城外的人几乎不会在乎这个,可说起顾家时,她却立刻能想起顾家与皇家结着亲故,想必她不止熟悉燕京的事。我还听那些人唤她小姐,她绝不
是普通的村民。”
洛长安“嗯”了一声,道:“她姓薛。”
姜满立时恍然:“她是薛知州的……”
洛长安肯定了她的答案:“是,她是薛家的遗孤,薛知州唯一的女儿,薛锦玉。”
得了周瓷的信号,柳鸣村的暗卫若流水一样哗啦啦撤下,叫人捉不住半片影子。
夜深了,夜幕下凝起薄纱一样的雾,薛锦玉望着飘来荡去的薄雾,神色沉沉。
才结束的这场打斗中,无论是对方的人还是柳鸣村里的人,无一伤亡。
手持宽刀的女子走到她身侧,道:“如小姐所料,那三个人果然跑了,见地面的痕迹应该没走出太远,我们即刻带人去追,定能追得上。”
薛锦玉回过神来,侧首,问她:“他们乘什么跑的?”
女子道:“骑马……可他们来时并未骑马,是从何处……”
薛锦玉摇摇头:“不必追了。”
“可……那三个人看起来皆是富贵人家里的小姐少爷,小姐,近月村子里不少人病着,买药开方子也愈发困难,我们扣下他们应是能换不少的银钱……”
女子蹙眉,仍有迟疑,“小姐就这样放了他们……难不成,他们三个与贺侯爷有关联?”
“哪里是我放了他们,是他们放了我,我反倒该去谢那三位的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