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马车行在半山,姜满打开车窗,透过薄雾望见山下零星的灯火,想着这还是半月以来,她第一次瞧见傍晚时分的村落。
  她正朝下望,马车却缓缓停下了。
  车门叩响,周瓷上前禀报:“公子,姑娘,前方是柳鸣村,我们加紧些脚步绕路而行,路途稍远,大概两个时辰后能赶到下一处驿馆。”
  寻常事宜大多是魏澄禀报,如今入了太康境内,周瓷对此地更为熟悉,前来禀报的次数频繁了许多。
  洛长安点点头,姜满却不解,唤住她:“周大人,山下不远便是村落,穿行而过更为省时,为何要
  绕路?”
  周瓷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座柳鸣村是个匪窝,其中村民是许多年前被驱逐出太康的亡命之徒,我们的人手虽足以对付他们,却没必要去惹这个麻烦。”
  周瓷的目光里流露出无奈,话至尾音,轻轻叹了一声。
  姜满将她的叹气声听在心里,思量着,皱起眉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他们为何会被驱逐出太康?”
  周瓷默了一瞬,又道:“姑娘见过曲家姐妹,或许知道,五年前,太康曾闹过一场灾荒。”
  姜满点头称“是”。
  她从曲红绡与曲云月的口中得知,那场灾荒持续许久,天灾之下,太康百姓食不果腹,朝廷派人前去赈灾,当年跟在巡抚身边的副使,便是如今已身在大牢中的严行正。
  巡抚到达太康后,原本管辖太康的薛知州因被查出收受贿赂畏罪自戕,那之后,严行正因赈灾有功得长公主举荐,破例任太康知州。
  周瓷道:“因赈灾粮有限,严行正上任后,为平灾荒分散难民,柳鸣村便是当年所成,是许多年前用以安置难民的地方。”
  姜满知道,所谓安置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用词,是为了掩盖严行正驱逐难民,弃之不顾的事实而已。
  “后来,难民中有一人站出将众人笼络在一起,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更何况是一群亡命之徒,那时,凡是经过柳鸣村的行人商队都会被提早埋伏,洗劫一空。”
  周瓷再叹了一声,“年深岁久,柳鸣村便成了如今的模样,外人皆说那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凡经过,都要绕路而行。”
  姜满捏紧衣袖,垂了垂眼睫。
  吃人不吐骨头。
  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权贵才当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解释过柳鸣村种种,周瓷弯身告退。
  姜满许久不能回神。
  洛长安借着小灯的光亮望着她紧锁的眉头,道:“小满,柳鸣村是因太康而起,如今太康的新知州已经上任,等我们解决过太康事宜,柳鸣村的事或许便能迎刃而解了。”
  姜满轻轻点头。
  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解决长公主的事。
  姜满重新推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她心头的沉郁也被吹散些许。
  她再次望向山下的灯火,载车的马匹忽而发出一声嘶鸣。
  马车猛然晃动,姜满一时寻不到支撑,一手握住窗沿,向后仰去。
  洛长安及时握紧她的手腕,托住她的背,扶稳她。
  马车急急停下,车门再次打开了。
  魏澄的脑袋探进来:“公子,路上有个人……好像还活着。”
  姜满的手腕还被攥着,微微抬首,顺着魏澄所指看过去。
  昏倒在马车前的女孩衣衫破旧,肩上背着采药用的筐子,筐里的草药早跌了一地,被风吹去大半。
  正说着话,周瓷走过来。
  她弯身试了试女孩的呼吸,起身,道:“公子,人还活着,只是……见她的装束与就近的村落来看,她应是柳鸣村的人。”
  第39章
  洛长安朝下瞧了眼,问:“是怎么回事?”
  周瓷道:“面色灰白,唇无血色,脉象细弱,点大概是因气血亏损,心气虚弱,在外劳作时间过久所致。”
  身后的魏澄蹲下身,捡起散落在一旁的草药:“柳鸣村不是劫掠了不少商队么,怎么这样常见的草药还需着小孩子亲自来寻?”
  姜满听着他的话,微蹙了蹙眉。
  阮朝不知何时也走了来,与魏澄一同弯下身,在女孩身上摸了摸。
  她抱着女孩起身,拽了下魏澄的衣袖。
  魏澄看着她的表情,心领神会,道:“公子,阮朝说,这孩子身骨不错,适合带回明正司养着。阮朝既这样说,我们不如……”
  “不可。”
  周瓷却拦了他的话,转对洛长安道,“公子,臣以为,眼下不要招惹柳鸣村为好,公子还请放心前行,臣去一趟柳鸣村,将这孩子送回去。”
  魏澄的意见被驳回,面对周瓷,却也不敢继续说下去,朝后退了两步,不再开口。
  洛长安思量一瞬。
  山林寂静,天色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昏暗,姜满朝下看去,山下的灯火也一并暗了下去。
  她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道:“公子,我们……”
  “我们去柳鸣村瞧瞧。”
  不等她说完,洛长安接过她的话,说了她本想说的。
  他看向车下几人,交待道:“阮朝带上这孩子与我一同前去,周瓷,魏澄,你们带人接应,备好离开的马匹,在外等我的消息。至于马车,照旧走西侧的山路。”
  洛长安打定的主意从不会轻易改变,听他这样决定,周瓷应了声“是”,先行去安排人手。
  姜满听他逐个安排过,动了下仍被他攥在手中的手腕,问:“那我呢?”
  洛长安松开手,先一步跃下马车。
  他立在车下,重新朝她伸出手:“你自然是,与我一同。”
  --
  明明才是傍晚,柳鸣村却灯火黯淡。
  晚风过迹带起阵阵沙土,除却草木干涸的气味,还隐隐掺着一股血腥气。
  村落里不见人的影子,村口反倒躺着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洛长安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那几具尸体的鼻息,回首,摇了摇头。
  毫无生息。
  姜满走到他身侧,见到尸身上所穿的衣裳,认出这是几具官兵的尸体。
  连官兵都杀,柳鸣村的人虽如周瓷所说那般,是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但敢这样做,胆子实在太大了些。
  风声微动,在后的阮朝陡然警惕。
  她才按上腰间软剑,却先一步被洛长安拦下了。
  洛长安显然也意识到周遭的杀机,却没有动剑,只是侧身护在姜满身前。
  眨眼间数道刃光晃过,刀刃架上三人脖颈。
  火光由远至近,几道影子提着灯盏缓缓走来,周遭一寸寸亮起,有沙尘飘飞在光影间。
  为首的女子身着黑衣,面上覆着半张铜面具,月光落在她的面具上,返照出冷彻的光,叫人望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提着灯缓缓走近,腰间闪过一点光,几乎要融入夜色里的袍角随风飘荡。
  走到三人面前,她开口,嗓音沙哑:“先别动,小婵在她们手里。”
  姜满的目光一偏,落在她的腰间,微凝了凝。
  那是一串色彩不一的玉石。
  女子停在三人身前,伸手要人。
  洛长安不动,看着她,道:“先把刀放下。”
  女子没有犹豫,抬了抬手。
  颈侧的冷意撤了下去,洛长安将名为‘小婵’的孩童交到女子手中。
  怀里才空下来,女子的声音转瞬又响起:“捉住他们,要活的。”
  绳索转瞬缠上三人的手腕
  得了洛长安的示意,阮朝按下拔剑的冲动,也乖乖就擒。
  不过眨眼间,姜满的手脚被缚,眼上蒙了段布条,口中也塞了只布块。
  袖间腰间皆被搜过,本藏在袖中的短刀被取走了。
  木门‘吱嘎吱嘎’地开了又合,灰尘落下来,呛在她的鼻息。
  灰尘太密,姜满的喉咙有些发痒,她缓缓脑袋,感到自己似乎是被带到了一间小屋里。
  眼睛隔着布条看不真切,听觉和触觉便异常敏锐起来,姜满熟悉这样的感觉,心中并未涌上太多不安。
  当年在西清园,听到元陵的噩耗后,她曾整日整夜地哭。直到一日她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模糊,再望不清楚任何事物。
  她哭坏了眼,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楚,离死期很近的那段时日,她始终是倚靠其它感知过活的。
  身侧传来轻而细的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
  姜满听着呼吸声,沉了沉嗓,用喉咙发出短促两道短促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一声闷响。
  姜满心中有了底,知道与她关在一起的人是阮朝。
  不多时,房门再次‘吱嘎’了两声,冷风吹入,脚步声渐近,姜满口中的布块被扯走了。
  微凉的手指顺着她的
  额头一路划至下颌,停在她的脖颈上。
  女子沙哑的声音响起:“瞧姑娘这细嫩的脸蛋,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天色这么晚却在荒郊野外,是要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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