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衣袖却被她攥紧了。
“为什么。”
姜满的指悬停在他的颊侧,问他,“你联合北地,联合西川,联合我兄长……为什么?”
“洛宁,你想要什么?”
洛长安的身体被她这一句问定在原处。
她在问他,或者说,质问他。
不是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不是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措辞。
她在问他,问那些真真切切的,终有一日要摊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
洛长安垂下眼,正望见她落在他眼下的指尖。
“我……”
他顿了顿,说,“我想要那个位置。”
房门叩响了。
周瓷立在门外。
同样立在门外的,还有手捧着两只匣子的魏澄。
周瓷道:“公子,关于别月楼,臣有事回禀。”
姜满合起眼,收回手。
洛长安在她腰下塞了只软垫,转身出去。
跨过门槛,他顺手点了点魏澄手中的匣子:“放下吧。”
魏澄得了命令,将匣子放在临窗的小桌上。
窗外,周瓷递来一封请柬,道:“公子,别月楼中的人已尽数清剿,那人交出了去往青俦山别苑赴宴的帖子,在五日后。”
洛长安接过请柬。
周瓷继续道:“臣审过别月楼中的人,在楼中找到了……一些燕京的东西。”
洛长安道:“别月楼背后的主子是南越的二皇子,几年前南越太子薨逝,那个位置始终空悬着,近来南越有讲和之心,他们攀结长公主,攀结燕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周瓷抬眼:“臣清楚了,会沿着目前所得继续查下去,查出与其勾结的人是谁。”
洛长安想了一下:“此事我心中有所定数,不必查了,你们守好别月楼,留存证据,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
周瓷了然,才打算转身离去,又顿住脚步,躬身:“臣请罪,今日在别月楼,是臣提早给姜姑娘解酒的药丸,隐瞒了公子,请公子发落。”
洛长安面色了然,道:“无事,我知道。”
他见过姜满醉酒时的样子,记得她醉酒时的样子,不管饮酒多少,她总会合起眼,安静地睡过去。
今夜的姜满没有醉,他从头至尾都知道。
第44章
姜满拽出腰下的软垫,放在一旁。
想要那个位置。
她笑了声。
洛长安这话当真是违心。
不知是因饮酒还是因吃过周瓷给的药,天已完全亮起来,姜满却毫无睡意。
她看一眼天色,目光随着日光一同落到窗侧的两方匣子上。
匣子通体黑色,是檀木所制,上面没什么旁的雕花,只有最原本的木纹,细而长,一道道攀爬在上面。
两方匣子紧挨着,像是相依偎在一起的两方棺木。
姜满走过去,轻轻抚摸木匣上的纹理,心里忽而有些难过。
她拨开锁扣。
木匣里装着一支羽箭,是她见过的,箭上的血擦掉了,木头和尾羽却已被血侵蚀了,透着斑斑驳驳的红。
姜
满又打开第二方木匣。
里面装着一幅山水图。
清微君的山水图。
姜满按上画轴,缓缓将画展开。
熟悉的笔法,熟悉的落款,她依稀想起许多年前,那方包裹饴糖用的绢帕上……画的好像也是山水。
外头日光正盛,姜满望着手上的山水图,背后陡然起了一层冷汗。
她想起栀月一案,洛长安见到手帕上的画作时,曾流露出的追忆神色来。
宋清晚的死讯是九年前传出,筠山一劫发生在十年前,而清微君销声于世不再作画……是在十年前。
如果,如果清微君不是宋清晚,那么盈华宫是怎么回事?当年死在筠山的又是谁?
曾经的太子仁善宽宥,如今的皇上为政宽和,但十年前,皇上登基时的皇城却也曾血流成河。罢免,诛杀,如今的朝堂高位上所坐,九成都是近十年前间得皇上提拔起来的人。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上的人……姜满被心中忽而涌出的猜测吓了一跳,转眼望到匣子里那支羽箭,却不知为何,转瞬平和下来。
她小心收好画卷,合起匣盖。
接连两日,洛长安在外与周瓷一同部署埋伏在青俦山的人,姜满换了身简单的装束,与阮朝同去了趟柳鸣村。
薛锦玉见她来,忙请她到屋子里坐。
因许多人自当年的灾荒里落了病,村落里的银钱大多用来给村民治病买药,村中花销吃紧,余下的一些便用来给村里的孩子添置衣物书籍。
薛锦玉房内的布局简单,只一张床,一方桌,写字用饭都在同一张桌上。
薛锦玉将桌上东西挪至一旁,为姜满倒了杯温水暖手,问:“姑娘今日怎么得闲前来?”
姜满骑马前来,有些渴,喝了口水才道:“上次匆匆一面,有些事我没来得及问你。”
薛锦玉点点头:“姑娘只管问就是。”
姜满问:“我曾问过你,那日如何猜到我与他,你说因明正司猜出是他,那你如何猜出是我?”
薛锦玉道:“姑娘提及元陵,问起我这串玉石,我记得家父将它交给我时曾说过,十年前曾有一个人来过太康,那人与姜侯爷关系匪浅。”
十年前,与父亲关系匪浅的人……
姜满捏着茶盏,心中有了定数:“十年前?也就是说,玉串是他交给薛知州的?”
薛锦玉想了一下:“是。”
姜满又问:“他为什么给薛知州这样东西?十年前的太康,发生过什么?”
薛锦玉回忆着:“十年前我年岁尚小,那个人来太康的时候,我刚巧与母亲一同回外祖家探望,对当年的事没什么记忆。后来知道这件事,也是……也是父亲身故前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薛锦玉眼睫微垂,碰了下面上的面具。
姜满轻轻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
薛锦玉没有沉在追思里太久,再抬眼,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道:“当年父亲秘密将他接到府中,对外封锁了消息,故而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父亲说,他是个很重要的人,是自燕京逃来太康的。父亲将他藏在家中,他本该护好那个人,不能出一丝差错。”
“但最终……是父亲杀了那个人。”
姜满手腕一僵:“是为什么?”
薛锦玉道:“那个人的分量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为了逼迫他现身,太康城被前来捉他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捉走了许多城中的孩童,寄信给父亲,说,若父亲不交出他,多拖延一日,则多杀一个孩童。”
姜满安静地听着,胸腔却发堵。
她几乎想到接下来所发生的,却还是听薛锦玉说了下去。
薛锦玉的声音复又响起。
“孩童被捉走,父亲想亲自前去商谈,以自己换回城中的孩子,但那个人主动走了出去。”
她不知何时解下了玉串,递给姜满,“他临行前将这个交给父亲,说,若有朝一日,有人认出了这串玉石,可以相信那个人。还有,确保孩子的安全后,请父亲……杀了他。”
姜满轻轻抚过玉串,指尖冰凉一片:“所以薛知州这样做了。”
薛锦玉点点头:“是,父亲听从了他,在太康城郊,换回孩子后,他射出了那一箭……”
一箭穿心。
姜满的心脏猛然皱缩了一下,颊侧一凉,滚落下一颗泪珠。
她问:“那他的尸骨呢?”
薛锦玉想了一下:“他死时已落到了对方手中,不过也正是那一日,长公主带人来了太康。她带人前去交涉,那个人的尸骨,大概是被长公主带走了。”
玉串冷得刺骨,冷意顺着她的指尖一路攀爬,搅入她的骨血,变作利刃,直到刺入她的胸腔里去。
十年前的一切缓缓展现在眼前,猜测得到证实,姜满的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年的太子死在太康,如今高位所坐并非是姜家的故人,前世不留余地的清剿怕是早有预谋。
洛长安早已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一切的真相,那么这十年,他在燕京的这十年……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见姜满垂着眼睫,面上顷刻间失了血色,嘴唇也惨白,薛锦玉起身,拿了件斗篷披在她身上。
“姑娘,眼瞧着便是冬天了,天气寒冷,当心身子。”
她这样说着,安静地坐在姜满身侧,直到她的神色恢复过来。
天色将晚,姜满起身告辞。
阮朝与她一同沿着村路向外走,路上见到那个叫小婵的女孩,顿了顿脚步。
姜满看出她眼中的惊喜与犹豫,随她一同停下来。
她问薛锦玉:“这孩子是我们见过的那个?”
“正是那日,几位救过的那个孩子”
薛锦玉将女孩领过来,一一指过去,“小婵,这是姜姐姐,那个是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