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样很好,她怎样唤他都好,只要口中唤的那个人是他,他都喜欢。
姜满察觉到托在她膝弯的手臂微颤,她阖了阖眼,将脑袋埋在他肩头,嗓音含含糊糊:“洛长安啊。”
洛长安却停下来:“小满,你……再唤我一声?”
姜满的心跳得厉害,垂着脑袋枕在他肩头,故意道:“不要。”
“你从来都不同我说实话,我才不要让你高兴。”
她这样说,洛长安的心尖颤颤地发软,柔声哄她:“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姜满重新抬起脑袋,下巴搁在他肩头,却不说话了。
洛长安侧首,被她垂下的发丝遮了眼。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得轻轻唤:“小满?”
姜满的手微微收紧,好一会儿,低声道:“你真的,会同我说实话吗?”
洛长安的眼睫下意识地抖了抖:“……会。”
如愿以偿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姜满眯起了眼:“那……你记得从前么?”
第43章
洛长安动作一顿。
“记得。”
他轻声说。
长街平坦,马匹行的缓慢,并不颠簸。
姜满坐在马背,用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
她不愿让洛长安看到她的脸,生怕提及过往,她会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过往的种种,如今的婚约……她猜到他们是一样的人,却仍不知道,当一切都说尽,他们要用什么样的神色面对对方。
姜满的掌心沁出了汗,拢紧了斗篷,假意醉酒:“你记得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
“许多年前。”
洛长安却说,“从前,许多年前我们曾见过的。”
姜满阖了阖眼。
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显而易见,和从前小心试探时得到的结果一样,洛长安依旧在逃避她的问题。
可他越是逃避,姜满心中的笃定就越加深几分。
但她没有引他再去说旁的,只是捻了捻衣襟,听下去。
“小满,我一直记得。”
洛长安垂下眼,“只是你忘了,也忘了我。”
姜满心下一顿,仍没有说话。
洛长安的声音与晚风一同萦绕耳畔,他的嗓音里全然是对往昔的牵念,言语触及到很遥远的曾经。
他说:“十年前,我的父亲与母亲前往筠山和谈时,曾路过元陵。”
“他们带我一同去过元陵。”
姜满的神志一瞬清醒,悄声抬了抬眼帘。
她听着他轻声言语,留意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颤抖,心中也莫名涌上酸楚。
洛长安的面色不见有变,继续道:“母亲与夫人曾是年少时的好友,那时他们已多年未见,我们早于使团出发,加紧赶路,中途在望山下歇脚。留给我们停在元陵的时间只有三日,我们曾在望山下的别苑小住,侯爷与夫人带着你,提早等候在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母亲牵着我的手,指着被夫人抱在怀里的你,悄声同我说,那是与我定下婚约的人。”
“那时我问母亲,婚约是什么?”
姜满心头微动,关于过往的记忆一寸寸复苏。
十年前正是她大病一场,她只记得在寝院躺了许久,之后再未去过望山脚下的那处别苑,家中也无人再提及过当年之事。
听洛长安这样说,姜满依稀想起一道鲜妍的影子来。
马车停在望山脚下的别苑前,她与父母亲一同去迎,女子跃下马车,快步走来挽母亲的手,又碰碰她的脸,抚抚她的发。
她对母亲说:“小冉,这么漂亮的娃娃,借我带回燕京养养再还你,怎么样?”
末了,拿出一包饴糖塞到她手里,弯着笑眼问她:“小满,要不要和姨母去燕京玩,燕京好大,每天都有饴糖可以吃。”
饴糖包在一方绘了山水的绢帕里,绢帕解开,骨碌碌滚下一颗,被跟上来的男孩捡起,放回她的掌心。
洛长安只长她两岁,那时却已性子沉稳,举止守礼,他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晚辈洛宁,见过伯父伯母。”
姜满眨着眼睛看他。
日光被风吹散,拂过他的肩头,他的
发梢也落上一层浅金。
洛长安抬眼看她,又垂下头,递上一枚雕了雀鸟的玉佩。
女子笑了,道:“这孩子临行前问他父亲要了书房里的那块玉来,原来是要作送给他妹妹的见面礼。”
姜满提起玉佩,流苏穗子荡过掌心,她想摘一捧花来还赠给他。
掌心有些痒,是洛长安的长发经风拂过,轻轻荡过来。
洛长安的声音复又落在她的耳畔:“那时你被夫人抱在怀中,不哭也不闹,眨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乖巧漂亮的小孩。”
“可天黑下来,我却在后院遇见你,你利落地踩着石块爬墙翻墙,动作熟练的好似已做过许多次,我又想,皇城里沉沉闷闷的,如果那里也有像你这样有趣的人就好了。”
“你带着我一块儿翻出去,你的手攥过院墙上的藤蔓,掌心染了一片绿,我的衣袖就也染了绿色。你说想到后山去摘花,我随你走着,问你元陵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你说沿着那条山路一直走,我们就能见到元陵最高的山。”
千里云峰,遥山万叠,元陵望山,世间盛景。
姜满攥紧衣襟。
她带他看过的。
她与洛长安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曾带他看过的。
山路陡而长,天幕闪烁,他们在漫天的星子下走了很远很远,走到天边一片红蓝交织,天要亮起来,他们停在一座荒庙里歇息。
荒庙,匪寇,大火……细碎的画面交错在脑海中,姜满的呼吸有些乱,胸腔也一起一伏。
他们在荒庙中遇见落脚的匪寇,侥幸逃脱后藏匿在山林,一直到太阳升起来。
匪寇寻不到他们,生怕暴露行迹,干脆在山林里放了一把火。
火浪席卷,滚烫的火焰迎面扑来,一寸凉意按上她的手腕。
“小满。”
洛长安轻轻唤她,抚过她的脉息。
姜满却开口,道:“我记得,在望山,我们……一直跑,一直跑……”
洛长安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摩挲她的手腕:“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躲,都不知道会去往哪里,只好沿着山崖的峭壁侧向下爬,你拆下发带系在我们两个的手腕上,一条鹅黄色的,绣着蒲公英的发带。”
“火势太大,直到下了一场雨才熄灭,你发起了高烧,身体好烫,可即使这样,你却问我……你有什么愿望吗。”
“在望山许愿会很灵的,许个愿望吧。”
马匹停下,洛长安收了收缰绳。
那次他们在山间躲了许久,第三日的清晨才被家中人找回去,姜满高烧不退,回到姜府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父亲母亲与他一同前去认错,回到寝居后破天荒地罚了他,跪在院子里的时候,洛长安才意识到,姜满的发带还缠在他的手腕上。
后来,行程紧密的缘故,他们只得先离开元陵,途中洛长安也病倒下去,被明正司的人带离了筠山,提早返回了燕京。
可那条发带缠绕在他的手上,被他珍藏在心口,将他的心也缠紧,直至许多年后,直至如今。
十年前的记忆一寸寸拼凑起来,当年筠山一劫后父亲没能回来,绢帕与玉佩,连同所有陈旧的物什与记忆都留了在望山脚下的那座别苑里,此十年之间,再无人踏足。
那才是她与洛长安的第一次见面。
姜满的呼吸平复下来,思及过往,却觉察出些不对。
绢帕,山水……洛长安的母亲和父亲……
她再次想到那日在御书房,洛长安与太后面对皇上时的诡异气氛来,却一时想不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落脚的客栈是明正司在太康的地方,晨光熹微,透过窗子投入帘帐,洛长安背着人走进去,小心将人放在床上。
身子倚在床头,姜满伸手,捉住了他没来得及抽走的手腕。
洛长安轻轻拍她的手背:“我去倒热水来。”
姜满借势勾住他的手指。
她攥紧他的手指,微抬了抬眼,仍故作醉酒的模样,含糊着问他:“除了这些,你还有旁的要同我说么?”
洛长安手腕一滞。
他问她:“小满,那你呢?”
“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姜满的指节松了松,滑落下来。
她说:“有。”
一个字吐出来,好轻,砸在洛长安的心头。
他匆匆收回手,几乎想逃。
姜满却慢慢支起身体。
“我曾做过一个好长的梦。”
她牵过他的衣袖,顺着他的手臂抚上去,“我梦到元陵,梦到燕京,梦到你。”
洛长安的心头猛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