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洛长安的话没能问完,甚至连尾音也没能落到实处。
一切的一切,他,或是他心中惴惴的念想,都在言语未尽时,落到一个单薄却坚定的怀抱里。
他得到了她的回答。
第52章
拥抱明明是他们之间再熟悉不过的事,可她的手攀上来,额头轻轻抵在他颈侧的时候,洛长安竟有一瞬的无措。
浅淡的呼吸擦过颈侧,带着些许灼人的温度,洛长安回过神来。
他时刻念想着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落在他的怀中。
洛长安抬起手,缓缓收拢,掌心覆住她瘦削的肩骨。
他垂下头,脑袋埋在她肩侧,用他们彼此熟稔的姿势,像他们早已习惯的无数个瞬间那样,轻轻蹭了蹭。
颈侧微痒,姜满抚了下他的发。
披风垂落,同样覆在姜满周身,将二人笼在其间。
依偎在一起的人总是很快变暖,姜满沉溺在逐渐暖融的怀抱里,合了合眼。
屋室安静,直到肩侧轻动,洛长安的声音再次落在耳畔:“我很想你。”
姜满朝他的方向歪了歪脑袋,喃喃问他:“是吗,我怎么没瞧出来?”
“是真的,想了你很久很久。”
洛长安轻声辩驳,而后问,“所以你也有在等我,是不是?”
姜满没言语,却在轻轻点头。
耳畔落下一声轻笑。
时辰尚早,洛长安又整夜没合眼,虽一心念着要与姜满去逛庙会,却拗不过姜满,最终被推着回房歇息。
经此一遭,姜满晨起时存留的睡意全然消散了。
她起身用了膳,又遣人将鱼灯还给季望。
时辰还早,她问阮朝要了些竹木与灯纸,坐在案前粘自己的鱼灯。
毕竟是潭州城的节庆,远路至此,那些繁盛的灯景,她还是想去亲眼瞧瞧。
灯骨一根根绑上去,竹木相接,逐渐交织成游鱼的形状,姜满从未做过竹灯,绑了许久才绑出两只简陋的灯架。
她将灯架放好,转而去裁灯纸,伏在案上画花样。
头,尾,鳍,她仔细将灯纸粘在灯架,思忖着该画什么样的花纹,眼前忽而落下一道阴影。
洛长安不知何时走进来,悄无声息的,连脚步声也没传入她的耳朵。
姜满抬眼,瞧见他新换的衣裳,愣了一下,挪了只蒲团给他:“怎么没声音?”
洛长安坐在她身侧,从她手中接过鱼灯与画笔。
他接
着她没落下的一笔画下去,道:“我有敲门的,你太专注,没有听到。”
姜满知道他的画技向来很好,放心都交给他,倚在案侧看着他画。
她盯着他的画笔瞧,看着他下笔,灵活地勾勒出一道道花纹,忽而问他:“在太康时,我曾想过问你,你的画功这样好,是同……”
洛长安道:“是同我母亲学的。”
果然。
姜满敛了下眼睫:“元陵有先太子妃的画,我幼时习画常去观瞻,却从不曾想到,她会是清微君。”
笔尖回旋,在鱼身上勾出一朵花。
洛长安停了下笔,应她:“我母亲自幼习书画,当年她尚元陵,画技已是人中翘楚,只是……她与我父亲成亲后回到燕京,入皇室,她的身份成了桎梏,书法字画都不能轻易流落宫外。幸而那时她与宋清晚交好,二人投缘,她便借清微君的名号,借宋清晚相助带出画作,与燕京的绘画大家一较高下。”
姜满垂着眼,胸腔钝钝地疼。
在洛长安的数次描述中,她依稀见到几位长辈意气相投的模样,当年因筠山一劫而死的,无论宋清晚,宋将军,还是她与洛长安的父亲,还有很多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他们那样好,却都没能得到一个完满的人生。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她……先太子妃她……”
洛长安动作微顿,笔锋继续扫下去:“洛衍留下我母亲的命,起初是为半块未能得手的兵符,但她绝不愿交待出兵符的下落,四年前……身故于宫中。”
“而我……直到她身故前,才见了她一面。”
姜满侧首看他。
天色渐晚,昏沉的烛火下,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可姜满看清他渐渐暗淡双眼。
他的睫羽微微垂着,遮住落在眼中的光影,那双浅淡的眼变得空空寂寂,火光安静地跳跃着,自窗畔吹入的风好似也变得滞涩。
姜满轻轻捏住他手中的画笔,要他停下来。
洛长安松开手,画笔掉落,在他的指端划出一道鲜亮的痕迹。
他反手,握紧了姜满的手。
“小满,有许多事,或许我终此一身都无法改变,但在有些事还来得及之前……我想你在我身边。”
姜满的心忽而跳的很快。
她没有动作,也没有放开。
等到心绪平稳下来,她安静地望着他:“洛宁,我做过一个梦,关于你的梦。”
其实不止一个。
掌心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姜满道:“梦里我们没有相隔甚远,没有长久的分离,我们始终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洛长安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所以,你才会问我那个问题。”
姜满点点头,思及梦中的画面,眼眶微微泛红:“梦里我们选择了看似不同的路,却仍走向了那个结局。”
“这不是好的征兆。”
那些画面已烙在她的脑海里,连回忆里的每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一切都太过真实,像一个早已写好结局,一个注定会实现的预言。
洛长安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应她:“是梦而已,小满,那不是什么预言,只是一场梦。”
“我也曾……做过相似的梦,但梦终究是虚幻,是做不得数的。如今我们都醒着,你瞧,眼下的一切才是真实。”
“比如你就在我身边,我还能握住你的手。”
灯火衰微,映在姜满微垂的睫羽,在屏风上投出微微晃动的影子。
她抬眼,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影子静止一瞬,她的指节微微收力,也握紧了他的手。
许久,洛长安重新拿起画笔。
他描好花纹,将鱼灯朝她那边推了推,指着荡起的鱼尾给她瞧:“瞧瞧它的尾巴,这样画?”
姜满看着栩栩如生的小鱼,指尖沿着鱼尾做了个上挑的动作:“这里,再画一朵飘起来的花罢?”
洛长安心领神会,很快落笔,在鱼尾勾出一朵被风扬起的小花。
他很快在鱼身上勾好细线,拿起涂料上色。
姜满的心绪已平静下来,扶稳灯架,与他一同在灯上涂着涂料。
斑斓的颜色一寸寸盖住竹骨,盖住颜色苍白的灯纸,姜满望着花纹,心中忽而起了个念头。
她心里想着,口中便问出来:“听说你的书房里,有一幅画像?”
话音落,洛长安手下的笔一顿,朝旁歪去。
昏沉的光线下,他的耳尖迅速红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忙垂首整理。
再抬首,他问:“你听谁说起的这件事?魏澄?”
“不是小魏大人。”
见他难得窘迫,姜满哑然失笑,“有人愿意同我说秘密,我总不好出卖了人家吧?”
洛长安的目光越过错落的竹骨,落在她弯起的眉眼,也笑了:“那便是洛檀了。”
姜满没应他,只是问:“你是什么时候画的?为何想到画那样一幅画?”
洛长安眨动睫羽,答的坦荡:“因为想见到你。”
姜满指节微滞,险些将竹骨压弯。
洛长安忙拨开她的手,将最后一点颜料涂在上面。
烛火莹莹,闪烁着映亮灯盏,上面的花纹好似一瞬流淌起来。
姜满接过一只灯,这才发现,那只飘起的小花侧,不知何时提了一行字。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感君回顾。’
烛火颤了颤,洛长安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衣摆的绣线经鱼灯一朝,好似也粼粼闪动。
他的眼里也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垂首,细碎的光也循着微颤的睫羽抖落下来:“天黑了,我们去看灯?”
冬日的夜晚本就寒凉,风吹过都带着刺人的冷气,街上行人并不多,大多临街寻了铺子入内,等着游街的鱼灯。
二人都没用膳,便寻了间街边的酒楼,坐去了临窗的小桌。
夜色渐深,街上的灯盏陆续亮起,倏忽间一阵火光窜过,游街的灯队将至,酒楼渐渐空了。
姜满捧着热茶朝下望,抬眼之际,望见一个熟悉的物件。
斜对茶楼的栏杆处,正挂着一盏熟悉的鱼灯。
晨起时骗了季望,如今却与洛长安一同来看灯,姜满心存歉疚,朝窗侧躲了躲。
洛长安注意到她的举动,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一眼,顷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