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二次是一日后,季望再次前来,手里提了两盏竹骨鱼灯。
姜满才一瞧见那两盏灯,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冬至将近,潭州城家家户户都制竹灯,长街上亦有鱼灯游街作庆,灯盏过迹,亮如白昼。
二人同坐在案前,四目相对,仍是季望先打开话匣子。
他将其中一盏灯递给姜满,道:“明日是冬至,我提早做了鱼灯,想邀姐姐与我一同去街上走走。”
姜满正犹豫着,手中被塞了一盏灯。
她抚上弯曲的竹骨,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阮朝带着小婵叩门,来讨季望手里的灯盏。
小婵甜言软语,季望从未遭过这样的架势,耳根子又软,很快被她讨走了一盏鱼灯。
姜满在旁安静地瞧着,想起曾见过阮朝为小婵制好的两盏竹骨鱼灯,一眼瞧出了这接连两日以来的端倪。
她没有出言戳破,将手中的鱼灯递回去,同季望说了声“抱歉”。
季望并不在意的模样,笑着道“无妨”,同她告辞,却留下了灯盏。
姜满看着他的神色,看出他并不甘心。
外出多时,太久不曾给元陵写信,傍晚时候,姜满写了封家书寄回元陵,问安之余,又问询了兄长的亲事。
时间过得太快,按照前世的时间推算,兄长已定了亲,很快便要成亲了。
白日里庭院热闹,入夜后反倒静悄悄的,相邻的院落没有亮起灯,洛长安还没有回来。
姜满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院落,合上窗子。
她说不清自己在期望什么。
她其实没什么话想同洛长安说,也或是两日未见,也或是听过季望提及冬至的庆典,她说不清道不明地,想见他一面。
直到深夜,姜满压灭灯盏,也始终没见到那一点光亮。
翌日清晨,姜满在叩门声中睁开眼。
许是换了住处,来潭州后她始终没能适应,睡眠总是很浅,只微小的声音便能轻易醒来。
与昨日料想的八九不离十,侍女轻声叩门,在外试探着唤她:“姜姑娘,是季世子来了。”
姜满清醒过来。
潭州有冬至时祭祖的习俗,季望一早随着淮信侯出城祭祖,天不亮时便要着手准备,眼下的确是归来的时辰。
她猜到他前来的理由,大概还是想请她出去转转。
姜满应了一声,来不及梳妆,匆匆起身更衣。
她一件件朝身上裹衣裳,思及清晨寒凉,打算叫人先到外室等候。
披上外袍,绕过屏风,姜满才要唤人,冷风忽而自侧窗灌入。
侧窗微动,露出一道缝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子翻进来,飘到她的身侧,勾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勾回了屏风后。
窗子无声地关合了。
姜满惊了一瞬。
才醒来的缘故,她的身体还未适应,只觉腰身一紧,背后贴上一件被冷风浸透的披风,肩骨撞上夹板,脚下倏然发软。
微苦的沉香气息将人淹没,人影捞起她的腰身,抬手,掩住她的唇。
姜满的身体僵了僵。
“是我。”
那只手稳稳扣在她腰间,冷意隔着一层衣衫覆上来,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姜满平白恍惚了一瞬。
分明只两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好像已过了许久。
“小满。”
见她怔然,洛长安凑在她耳边,又低低唤了一声。
含混着冷气的呼吸落在耳畔,姜满听着他的声音,忽而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应他,垂首,张口,咬在他的指节。
洛长安的手腕一顿。
他没有发出声音,没有收回手,依旧将她环在身前,带着夹板的手微抬了抬,放任她继续咬下去。
直到尝到微咸的血锈味道,姜满松开齿关,垂下眼。
洛长安的手指上留了一排小印,印下已透了红,渗出血丝来。
姜满瞥一眼那排痕迹,敛了敛眼睫,嗓音冷淡:“你在发什么疯?”
侍女许久没再听到屋内的动静,再次叩响门扉。
洛长安眼睫微抬,很快又收回目光。
他的声音也很轻,言简意赅:“不要见他。”
姜满偏过脑袋,额发轻蹭过他的颈侧:“你来找我,就是想干涉我做事?”
洛长安的睫羽抖了抖,垂下头,嗓音绵软了几分,重新道:“不要见他,求你。”
他嗓音软和,动作却没半分求人的模样,呼吸轻柔贴擦着耳侧掠过,姜满微有颤栗,脊背顿然绷紧。
她看着晃荡在颊侧的发缕,道:“眼下气候寒冷,清晨风凉,季望已在外等候许久了,我就这样叫他回去,实在失礼。”
“可我也等了你许久……这几日太康与燕京皆传信不断,一为宋家冤案重查,一为解决太康难民,南越亦有消息传来,和谈的消息已送往燕京,使团会在春时入京。”
“信件一封封地呈到我眼前,我始终忙着应付抽不开身来,处置过那些,淮信侯又总寻我去闲谈叙话……昨夜回来后见你已睡了,又怕你应下季望,便一直不敢回去睡,想等着你。”
洛长安一桩桩同她解释,仍不放开她,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如今还负了伤,很痛。”
姜满心间微动。
他的身上这样冷,原来是一直等着她。
姜满按下洛长安的手,抬手去点了一点他手臂上的夹板,示意他不要再动。
心头缠绕了许久的结扣被他三言两语轻易解开,姜满嘴上却不愿饶他:“谁叫你吓我的。”
“原来你是因吓到,这才咬了我?”
洛长安轻轻笑了,不忘抬起手来叹一句,“倒是很整齐。”
那排齿痕晃过眼前,姜满的耳后倏然涌上热意,挣了下他缚在腰间的手:“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你先放开我。”
洛长安不应:“你先答应我。”
姜满唤他:“洛宁!”
洛长安道:“我不管。”
姜满捏他的手指:“你好无赖!”
他什么时候这样不讲道理了!
洛长安默认了她的话,道:“你同他说不去,我就放开你。”
深深浅浅的气息再次拂过耳畔,姜满胸腔里震荡得厉害,终于认输。
她轻咳一声,对门外的侍女道:“同季世子说,今日我身体抱恙,想歇息一会儿,实在抱歉,请他回罢。”
侍女才传了话,外面便有急切的脚步声前来。
脚步声停下,紧跟着传来一声唤:“小满姐姐,你怎样了?是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前去去请大夫给你瞧?”
腰上的指节缓缓收紧了。
姜满忙同他道:“我无妨,只是之前的伤落下的余症,多加歇息便好了,你无需挂心。”
外面的季望默了一瞬,道:“好,那我晚些再来看姐姐,若你有什么不适,随时遣人来唤我。”
姜满又应了一声。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院落重归寂静,腰间一松,洛长安的手臂放开了。
姜满回身,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背后又抵上屏风。
洛长安立在离她一步远的面前,眼尾微挑:“小满姐姐?”
姜满瞥一眼他绑着细布的手臂,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
她不理会他意有所指的玩笑,反问他:“昨日阮朝和小婵来拿灯盏,是你叫她们来的?”
洛长安点点头。
姜满又问:“前日的魏澄,也是你派来的。”
洛长安不置可否。
姜满微眯了眯眼:“洛宁,从前我竟没发现,你还会耍这样的手段。”
洛长安垂着眼,轻笑了一声。
他向她走近一步,尽管看到她背后已抵住了屏风,退无可退。
他靠近她,停在她身前,轻轻叹了一声:“是,从前的我,以为无论什么,该是我的总会落到我手里,所以我总是将一切都看做理所应当。”
“直到我又一次遇见你,我才终于愿承认,一直以来,是我太固执也太傲慢。其实……那日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若一切都注定得不到圆满……小满,我还是想与你一同,十次,或是百次,千次也好,万次也罢。”
姜满抬首看着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她与洛长安的距离又一次好近,近到她能将他的眉眼看得很清楚,看到他清浅的眼,与那双眼里的笃定。
那样执着而顽固的,好似一碰便会轻易灼烧起来,是他愿袒露在她面前的一颗心。
姜满轻轻蜷起指节。
胸腔里呼之欲出的,是与她一直以来的所为截然相反的爱与念,是被她压在暗处,却从未停止过滋长的欲望。
从回到燕京时起,直到如今也不得终了。
“那你呢?”
她听到那个声音在问,与她胸腔里的声音更唱迭和。
“小满,你要选择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