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姜满攥紧指节。
她何尝不知。
父亲故去后,前世的姜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姜满站起身来,朝郑贵妃行礼拜别:“多谢娘娘提点,臣女明白了。”
说罢,站起身来。
郑贵妃轻拂衣袖。
“姜满”
她唤住她,“我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所以劝你一句,若想谈风月,还是要到燕京之外的地方去,若从始至终都要踩在燕京这片土地上,情爱实在算不得要紧的东西。”
姜满顿住脚步。
郑贵妃添上一句:“郑家能在变故与更迭中存活至今,就是最好的例子。”
姜满没有再应,躬身再拜,转身离去。
岁除将近,燕京城里装点起来,长街张灯结彩,是平日无法比拟的繁闹。
宫宴的衣裳提早送来府中,随衣裳一同前来的,还有郑贵妃派来,为她量体裁衣的绣娘。
几个绣娘围在她周身忙前忙后,姜满听凭摆布,同她们折腾了好一会儿。
一切妥当后,她与青黛一同送绣娘出府。
府门外已装点了节庆的红,姜满望着街上一片招摇的艳色,出了会儿神。
算来,这是她在燕京度过的第四个年节了。
新寄去元陵的信件久久未回,也不知家中是否收到她的问候。
燕京城里的流言甚嚣尘上,远没有罢休的意思,连明正司也无法阻断的流言,不仅是因有人在后推波助澜,还是因为,这些顺应了皇上的意思。
便如当年,有关父亲的谣言那般。
姜满难以估量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是穷崖,是绝谷,还是会让人身亡命殒的不测之渊。
她与洛长安,他们会一同陷在里面么?
皇上想要从她二人的身上得到什么?姜家可能不被她二人所累么?
“姑娘,年关将至,莫要染了风寒。”
直到青黛将斗篷覆在她的肩头,姜满才从恍惚中抽离,转回身。
她对洛长安的情意毋庸置疑,但自潭州到燕京,郑贵妃与季侯爷所言竟不谋而合。
这些言语无疑在动摇她心中所念。
这一分动摇关乎姜家,也关乎洛长安。
她可以与洛长安同甘苦,愿与他共存亡,可姜家不能。
冬至,太康那场灯火辉煌的庆典,与他们掌心相触时生出的缠绵悱恻或许才是一场幻梦,而他们,终究没能从既定的轨迹中逃离。
直到岁除,送去元陵的信件始终没能得到回信,姜满心中隐有不安,夜里入眠也总是醒来。
几日后的岁除宫宴,姜满受洛檀所邀,早早入了宫。
天气寒冷,洛檀身子弱,近些时日抱病,始终在静妃宫里养着,此番无法出席宫宴,才请她早些入宫来叙叙话。
姜满走入殿中,先拜见了静妃。
静妃是个不争不抢的淡泊性子,对宫事也是一向不闻不问,即便姜满与洛长安的亲事在宫中已是沸沸扬扬,她却没有多问半句。
见姜满来寻洛檀,她笑着叫宫侍带姜满去洛檀的寝殿,又命人准备糕点与甜水给二人送去。
洛檀病中畏寒,也不同姜满见外,披着厚厚的锦被坐在榻上,露出病恹恹的一张小脸来,朝姜满笑:“姜姐姐。”
半载未见,她依旧被静妃养得很好,脸颊变圆了些,糯糯软软,令人忍不住上手戳两下。
姜满坐在榻侧,将甜水端给她:“今日岁除,听闻宫里晚些时候会放焰火,殿下的身体如何,御医可有说过,能否外出一小会儿,去看一会儿焰火?”
洛檀忙点点头:“御医清晨来瞧过,我已没什么大碍,焰火是一定要去看的,届时多披件衣裳就是。姐姐要与三哥一块儿来找我么?”:
姜满拿瓷勺舀起一匙甜水递去:“我是会来找你的,怎么还扯上你三哥?”
洛檀就着她的手喝下,眨眨眼,眸光一闪一闪:“我听宫里的人说,你们就要成亲啦?”
“我们……”姜满一时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得道,“这样的传言,我也听说了。”
洛檀不听她的,狡黠笑笑,又重复了一遍:“那晚些时候,姐姐和三哥一块儿来找我吧。”
姜满一时语塞,望着她殷殷切切的眼,点头应下了。
洛檀的病已将痊愈,眼下没什么大碍,在静妃宫中坐了一会儿,快至宫宴的时辰,姜满提早告辞。
岁除宫宴本是皇室的家宴,为方便宴后赏焰火,安排在灯花台不远处的章和殿。
天色还早,姜满记得宫里的路,谢绝了静妃派遣宫侍相送,只身一人朝章和殿的方向走去。
为方便观景,灯花台建在水畔,前往章和殿也要绕过一段临水的回廊,姜满一路走着,穿过回廊,却始终不见殿宇的影子。
她心觉是哪一处岔路走错,才转身回绕,却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声音自廊道外侧的山石后传来:“我早知他去太康是别有所图,却没想到他会提早拿到这样多的消息,真是有些稀奇。”
是洛璟的声音。
这个声音,姜满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他与何人在此地密谈?
正疑虑,另一个声音道:“是,殿下,属下正是为太康情状,斗胆借宫宴的契机前来禀报,长公主在太康的线断了,别月楼与南越失去联系,若是三皇子将太康的一切呈禀给陛下……”
洛璟默了一瞬,愤然道:“他禀报如何?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子,他平日偏袒便罢,难不成还真的会将太子的位置传给一个,一个与他有仇的外人?”
“殿下。”
那个声音又劝道,“殿下稍安,树大招风,想必陛下自有他的打算,这几日燕京城纷纷而起,连明正司都拦不下的流言便是最好的证明。”
“是么……”
洛璟哼笑,“元陵如何了?”
那人又应:“南境些许异动,听闻前些时日,陛下派人到元陵,命姜世子……”
话正说到关键处,山石后忽而安静下来。
姜满神色一惊,匆匆躬身,蜷在回廊的石柱下。
脚步声渐近,一步步朝回廊走来,姜满悄声挪动身体,企图远离。
“五殿下。”
一道人影自回廊侧闪出,与此同时,宽袍遮罩,在前掩住她的身形。
郑贵妃立在她身前,以宽袍广袖挡在她身前。
她朝出现在回廊上的洛璟道:“天色不早,五殿下且瞧着些开宴的时辰,万不要错过才是。”
洛璟躬身朝郑贵妃行礼,目光止不住朝她的身后飘:“这个时辰,贵妃娘娘没去主持宫宴,怎会在此?”
郑贵妃朝山石后挪动了一点目光,从容应对:“晚些时候要观焰火,我自是来瞧瞧灯花台准备得如何,带人肃清不速之客,免得到时出现异样,惊扰了陛下。”
“原是如此。”
洛璟神色不变,再拜道,“儿臣谢娘娘提醒,这便前去章和殿了。”
郑贵妃收回目光,笑着颔首。
风声寂静下来,一只手垂在眼前。
姜满搭上郑贵妃纤细柔软的手指,站起身来。
“多谢贵妃娘娘。”她说着,朝郑贵妃行了个礼。
郑贵妃收回手:“他已瞧见是你了。”
姜满点点头:“是,幸有娘娘前来,臣女才不至立时被他灭口。”
郑贵妃轻巧地抚平衣袖,再问:“听到了些什么?”
姜满简单应她:“太康的事,还有元陵,以及……燕京城中,我与三殿下的流言。”
“我早提醒过你的。”
郑贵妃只信口一问,听她这样说,笑笑,“回罢,我还需去寿安宫走一趟,他请我寻你,估摸这会儿,正在章和殿巴巴儿
地等着你呢。”
姜满愕然一瞬,再抬首,郑贵妃已转身离开了。
走入章和殿时,已是暮色四合。
姜满在殿中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岁除家宴邀她前来,将她的席位安排在洛长安身侧,皇上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回到燕京的几日,皇上的举动桩桩件件都顺应城中流言,委洛长安以重任,将朝堂内外的更多事宜都交由他去做。
才一回来,洛长安便被事务堆了满身,以至近几日,姜满也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少年穿着身新制的锦袍坐在案前,见她来,朝她扬起一个笑。
姜满走上前,坐在他身侧。
洛长安信手替她抚平衣摆。
一别几日,他的眉眼间染着些许疲倦,姜满侧首看他,问:“你请郑贵妃去寻我?”
洛长安手中还捏着她的衣摆,道:“我听闻洛檀提早唤你入宫,到她那儿寻你不见,猜想你是否去了寿安宫,便请郑贵妃一并去瞧瞧。”
姜满了然点头,又开口。
“这些时日……”
“这些时日……”
二人的言辞猝不及防撞在一处,又一同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