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当日……全然是臣之过,是臣与南越帝姬走得太近,于分寸上有所不妥,叫她寒了心。”,洛长安垂首,“但此次臣重伤难愈,命在旦夕之际,是姜满不离不弃守在臣身边,臣已经明了自己的心迹,自知不该负她。”
  皇上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们二人有先皇的旨意在,孤本也不好违背,既如此,孤收回当初的旨意,也算对先皇有所交代。”
  “至于姜家姑娘,她生于元陵,长于宫外,虽知礼懂事,但做你的王妃,总归是踏入皇室的门槛,过几日叫她入宫来,让宫里的姑姑教她些规矩罢。”
  洛长安弯下腰身:“陛下好意,臣全然知晓,只是臣喜欢姜满如今的模样,还请陛下允准,叫她不必学习那些繁琐的规矩,不要被宫中的方圆牵绊。”
  皇上轻声哼笑,神色已恢复如常,玩笑般同他道:“你在孤面前一直规规矩矩,虽偶有逾常的举动,却也从未出格,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臣是喜欢姜满。”洛长安干脆应他,又道,“除此,臣另有一事相求。此次重伤,臣身骨不复往日,不知还有多久的时日,在病中亦想通了许多事,请陛下允准臣离开燕京,前往封地。”
  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几欲将人洞穿,半晌,目光移开,皇上的声音再次落下:“孤确有为你封王的打算,却没想着叫你离开燕京,此事孤会择日下旨,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婚事。礼仪不必学,但大婚的流程总是要了解些的,这几日叫姜家姑娘入宫来,到贵妃宫里去坐坐,两个人也好一同拿拿你们大婚的主意。”
  洛长安眼睫微敛。
  正如他与姜满所猜,皇上这是铁了心要姜满入宫,做他的人质。
  “臣……”
  “陛下。”
  还未等出口辩驳,杨总管在外禀报:“姜姑娘前来,请见陛下。”
  皇上眸光深深:“既都来了,请她进来罢。”
  锦裙曳地,裙摆自身边划过,姜满停在洛长安身侧,屈膝行礼:“臣女姜满,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皇上温和地看着她:“不必多礼,孤说过,你到孤这儿来,同在你在元陵是一样的。”
  姜满没有起身,依旧跪在洛长安身畔。
  皇上笑了声:“怎么,你也是来向孤求旨的?”
  她看一眼洛长安,又抬首,道:“臣女今日前来,是有一物想呈给陛下。”
  说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只铜匣。
  杨总管见状,忙上前去接。
  姜满却收回一寸,避开他。
  皇上轻
  摆了摆手。
  杨总管大气也不敢喘,躬身退至一旁。
  姜满打开铜匣,其中赫然装着枚花纹繁复的兵符。
  是在太康,自青俦山带回的那一块。
  姜满道:“这只匣子是臣女在太康为太后娘娘祈福时,自太康的寺院带回,铜匣的锁直至如今才解开,如此贵重之物,臣女不敢擅留。”
  皇上的目光落在兵符上,一沉。
  姜满观察着皇上的神色,俯身叩首:“臣女一心系在三殿下身上,并不在乎婚典,愿随殿下前往封地,亦愿此生不回燕京。”、
  “故临行前将此物呈给陛下,与三殿下一同,拜别陛下。”
  话音落,阁中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皇上瞥一眼静立在旁的杨总管。
  杨总管恨不能将耳目都封起,得了令,忙转身去备笔墨。
  圣旨拿在手中,姜满方才将匣子呈至案上。
  二人再跪,叩首谢恩。
  出了清晖阁时已是正午,日光炽盛,落入宫墙,若碎金,将檐角的瑞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光影斜照,两道影子前后投在地上,相融在一起。
  二人一路往寿安宫去,姜满推着素舆慢慢走,路过盈华宫门前的桐花树时,停了停脚步。
  她仰望红墙内高挂的鸟笼,问:“洛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提及退婚的时候,你既然愿承认我们重新回到这里,承认那样,听起来无比荒唐的事,为什么不愿同我说起你往复轮回的过往?”
  如果她早些知道一切,或许就不会因错觉而产生离开的念头,而是会与他站在一起。
  “以你的性子,一定会选择与我共同背负这些。”洛长安侧过头,握住她的手,“我不想你变成与我一样的人。”
  “那样长久的时光里,我越沉溺其中,便越发觉得,一切对我来说都变作了身外之物,变得很轻很轻,言语,钱财,权势……甚至是人命。”
  “这是件太可怕的事,是我不愿接受,要尽全力甩掉的念头……而你不该承受这些,你合该无所负累,该心无挂碍。”
  姜满摩挲他的手背:“可我还是知道了。”
  “是啊,你还是知道了。”
  “而我也直到如今才明白,这条路上,我需要你。”洛长安勾住她的指节,与她的手指扣在一起,“需要你,牵住我的手。”
  第64章
  太后的消息比姜满想象的要更快些。
  行至寿安宫时,刘姑姑已在宫门前等候。
  她在宫门处拦下洛长安的素舆,轻声叹息,朝他摇了摇头。
  洛长安撑着身子站起,被姜满按下了。
  她捏了捏他的掌心,独身一人上前,随刘姑姑走进去。
  寿安宫里的燃香一如往日,太后今日起了身,正坐在屏风后翻经书。
  姜满绕过屏风,还未等瞧清楚人影,先屈起双膝,俯下了身。
  “臣女有过,请太后娘娘责罚。”姜满叩首拜道,“前些时日在行宫的林苑,是臣女一意孤行取消婚约,此番在宣城,臣女亲眼见到三殿下命在旦夕,知晓了臣女对殿下的心意,这才旧事重提。而今日之事,亦是臣女怕了燕京城里的明枪暗箭,才擅自交出太后娘娘所赠之物,劝说三殿下与臣女一同离开燕京。”
  座上传来一声叹息。
  太后放下书卷,道:“你倒是将他身上的担子都摘了干净,起来罢,哀家心里清楚,你不必替他揽这些担子。”
  姜满却不动,继续道:“三殿下与臣女一同来拜别娘娘,正侯在寿安宫外,还请娘娘也见一见殿下。南安路远,此番陛下准我二人长居南安,除圣召外无需回京朝拜,我与殿下再次回燕京不知是几时,日后唯有书信至京中问娘娘安康。”
  座上沉默着,半晌,太后终于摆一摆手。
  刘姑姑上前,边扶着姜满站起身,边道:“姑娘请起罢,娘娘已经允准,奴这就去请三殿下。”
  姜满这才直起身体。
  太后朝她招手:“来,陪哀家坐一会儿。”
  姜满走上前,瞧见案上摆着三盏茶水。
  她坐下,便听太后问道:“打算何时启程?”
  姜满应:“就在这几日了。”
  “郑贵妃那儿还备着你们……”太后欲言又止,“你们的婚典,真的不打算在燕京办了?”
  “是,我与殿下都不在乎这些,如今只一心想远离燕京,其余的,都等到了南安再行商议也不迟。”姜满望着太后眉眼间因憔悴生出的细纹,心中泛上些许酸楚,“我与殿下离开后,还请娘娘务要保重身体。”
  叹息声再次落下,太后抬首在发间摸索了一会儿,摘下一支金钗,轻轻牵过姜满的手。
  “走罢,走罢,远离燕京这样的是非之地也好……”她将金钗放在姜满手中,道,“这支金钗还是哀家成亲时,哀家的母亲留给哀家的,哀家看不到你们的婚典,便将这支钗先送给你,作你与洛宁的新婚贺礼。”
  姜满心头一颤,屈膝再跪:“娘娘……”
  太后轻拍她的手:“南安山长水远,你们这一路要走许久,途中路经元陵,记得代哀家回去瞧瞧你祖母与母亲,向她们问一声安好。”
  姜满垂首应了声“是”。
  “皇祖母。”
  脚步声自后传来,太后放开手。
  影子一晃,遮过自窗棂投入的碎光,洛长安快步上前,膝骨一屈,跪在姜满的身畔:“皇祖母,今日之事都是孙儿之过,一切皆是我的主意,是小满拗不过我,请皇祖母责罚。”
  太后轻声哼笑。
  姜满侧过手臂,轻轻撞了撞他。
  洛长安这才眨眨眼:“皇祖母……”
  太后垂着眼皮瞧他:“洛宁,这话我本不该同你说,只是,你以为天高皇帝远,此生往后便都能相安无事了么?”
  洛长安微微垂眼。
  太后牵过二人的手来,放在一起:“哀家自是希望你们两个和和满满,不过若有朝一日……回燕京时,记得带上哀家赠与你们二人的新婚礼。”
  掌心再次与洛长安的手背叠在一处,姜满触到洛长安指上的玉韘,心绪却与一年前初来燕京时的繁杂再不相同。
  她如今已能安然握住他的手。
  二人再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叩首拜别,离开了寿安宫。
  宫道长长,走过迎祉门,魏澄已等候在宫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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