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自晨时……可还有……来过?”
是燕京的官差。
这个时候,秘密赶往燕京,潜匿在方圆内的,不仅有她与阮朝,有经洛长安书信调遣而来的人,还有郑家的人马。
不过听官差所言,他们此时所寻的……似乎是她与洛长安。
姜满侧首,见阮朝已抚上腰间软剑,目光顷刻间变得锐利。
她轻轻按住阮朝的手,朝她摇头。
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
外面,掌柜又提高嗓音道:“大人们若不信,再在店中搜一遍就是。只是求大人们轻些点动手,这年头,小店接待客人也不易……”
话语被打断,官差没再应,脚步声登上二层,姜满瞥一眼半开的侧窗,道:“街上也有官兵,你先走,我们分两路……”
未等说完,阮朝攥住她的手,不要她继续说。
姜满清楚阮朝的打算,知道她是不愿同自己分开。
她没有继续劝说,问道:“你带着我会不方便躲避,有把握么?”
阮朝没有迟疑,重重点头。
姜满没有执拗下去,转身将包裹藏在床下,道:“那我们走。”
街上有不少官兵走动,正挨家挨户地搜查,二人悄声穿行,躲过几队人马,行至一条堆着草垛的小巷,迎面走来几个手持刀剑的官兵。
才要朝小巷内走,巡察来的官兵开口嚷嚷道:“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过来!”
话音未落,阮朝已抬手按在腰间。
姜满才顿住脚步,瞥见她绷紧的指骨,指腹下依稀是剑刃露出的冷光,神色一紧。
阮朝的功夫日益精进,对付眼下几人不在话下,但对方的人数众多,她们惊扰此地官兵,还会有更多的官兵赶来。
以寡敌众,她又是阮朝的破绽,总会拖累到她的。
正思量,下一瞬,却又听一人的声音自巷外传来。
“等等。”
声音自一众官兵身后传来,众人让开一条路。
出言的官兵自众人中穿过,走上前,打量着姜满二人,忽而“诶”了一声,“你们,你们不是……”
情势似乎有变,姜满不动声色地按住阮朝的手。
后面的官兵皱了皱眉头:“头儿,你见过她们两个?”
“这两个人我昨日才见着,这不就是村头郭大嫂家的那两个妹子。”官兵说着,转首瞪了身后几人一眼,“瞧你们凶神恶煞的,昨日才占便宜喝了郭大嫂两坛酒,这会儿就来吓唬人家妹子。”
姜满闻言一愣。
这人无疑在说谎,袒护她与阮朝。
姜满侧过目光,见阮朝本已摸上腰间的手也是一顿,迟疑地看向她。
背对着诸人,那官兵朝姜满使了个眼色:“怪不得今日不见你们两个,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满会意,立时应道:“回大人,正要回去呢,小妹的绣花帕子被风吹到草垛里,我帮着她来这儿找找。”
官兵从喉咙里咳了声当做应答,又朝身后几人道:“行了,我帮她们两个找,你们继续到前面搜查。”
听他这样说,身后官兵应“是”,又揶揄:“头儿,少见你有这么殷勤的时候……”
“说什么呢,赶紧滚。”官兵打断他的话,连连摆手,打发几人离开了。
巷子重归寂静,官兵才转过头,一道锐利的刃光自眼前划过,闪烁着寒芒的匕首已架在颈侧。
阮朝一手持匕首,一手握着腰间剑柄,目光凛凛。
官兵是习武之人,见阮朝下一秒就能取他性命的架势,额侧顿时沁出冷汗。
他瑟缩一下肩膀,任凭汗水自额角滴落,却丝毫不敢擅动,张张口道:“属,属下,见过王妃娘娘。”
姜满神色警惕,上前一步,问:“你是什么人?”
官兵一五一十道:“回娘娘话,属下曾在顾指挥使手下做事。”
姜满略一思量:“顾谨序?”
官兵忙点头,连连应:“从前,从前是的。”
姜满这才轻拍了拍阮朝的肩膀,示意她放下匕首。
刀刃缓缓自颈侧挪开,官兵下意识后退一步,重新行了个礼,道:“见过王妃娘娘,属下方才或有得罪,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还要多谢你为我们解围。”姜满道,“看这架势,燕京派了不少人搜捕我和王爷?你此时包庇我,可是掉脑袋的罪。”
“是,五殿下下令行搜捕之事已有段时日,顾小姐担心您与殿下前来会被抓到,这才找到属下,要属下留意着。”官兵接道,“娘娘放心,顾大人曾救过属下的家人,对属下有恩,顾小姐的嘱咐,属下便是舍命也要做的。”
原是顾嘉沅。
久违地听到好友的消息,姜满神色微动。
燕京凶险,她已许久没同顾嘉沅传信,眼下顾嘉沅也不知她要来燕京的消息。
可她还是为她打算。
官兵环顾周遭,又道:“娘娘且等一等,我们不会在这儿留太久,此地已搜查过,今日暂且是安全的,只是明日……”
姜满颔首:“我明白,我会尽快离开,多谢你。”
“继续向燕京走会有更多搜查的人,比起村镇,山间小路会更安全些,娘娘若要入燕京,不如从山路走。”官兵提醒一句,躬身拜别,“属下不能耽搁太久,这便告退了。”
“等等。”姜满思忖片刻,唤住他,“回去后还请替我同顾小姐说,后日申时,在燕京城外的济心医馆,我想同她见一面。”
官兵神色犹豫,开口劝道:“如今燕京下令搜捕,到处都是五殿下的人,顾府免不得也已被盯上,娘娘这样……会招惹到不必要的危险……”
顾家也会因此染上风险,姜满知道他没敢说出的后话是什么。
她不避讳这些,径直点破:“多谢你提点,不过此事你只管告诉她,顾嘉沅是我的好友,我不会连累她,也不会连累顾家。”
见她神色坚定,官兵点头应下。
官兵离开后,二人悄声回到客栈。
本在客栈中搜查的官兵已经离去,厅堂一片空荡。
掌柜不知何处,入门的木柜台上放着她们藏在床下的包裹与住店的银钱。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姜满轻声叹息。
掌柜久经世故,想必方才在下面高声提点时,就已猜出她二人的身份了。
姜满没有动银钱,拿起包裹,又到后院牵了马,与阮朝一同离开。
城镇的路不能再走,二人循着山路而行,直到天色昏暗才席地而坐,燃起一捧火堆。
山风簌簌,带着冷意的风拂过鬓角,姜满裹紧斗篷,望着飘荡在风里的火星,隔着一层闪闪烁烁的光,看向对面的阮朝:“快入冬了,山里很冷,过来坐?”
阮朝摇摇头,朝周遭扫视一圈。
姜满明白,阮朝是要提防着危险,时刻不敢松懈。
这一路上,阮朝守着她,脑中的弦始终绷紧着,定然已经很累了。
姜满不再劝,看着阮朝因穿行林路而染上尘土的衣角,道:“一连赶了多日的路,难为你,如今还要同我一起露宿荒野。”
阮朝注视着她,摇摇头。
眼下的境况一时半刻难以了结,再如何言语也无济于事,姜满低低叹了口气:“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快马赶路,后日便能到燕京的近郊……我们先去一趟静法寺,等到寺中,你便能安心歇息一会儿了。”
阮朝点点头。
姜满望着她被火光照亮的眼睛,沉吟片刻,神色忽而认真起来:“阮朝,如果有朝一日
我被擒住,落入洛璟之手,你要想办法,用明正司的人与我互通消息,将宫外的消息传到宫中。”
阮朝一怔,眉头顿时蹙紧,不解地看她。
“不要冒险救我。”姜满回望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有,不要用你自己来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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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法寺坐落在山间,是佛家清修之地,官兵虽偶有搜查,却并未有太多叨扰。
赶到静法寺时是清晨,天际才泛起微光,一场小雨初歇,山间飘荡着寒气,寺中人寥寥。
姜满并未耽搁,走入寺庙,直奔后山。
前往后山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透亮,后山最深处的禅院里,昔年的花已凋谢,满院萧索。
姜满望着混搅在泥土里的枯叶,转眼,是虽已凋败光秃,却仍挺立的花枝。
穿过小径,禅房的门并未合拢,姜满轻声叩,里面一道温和的声音请她入内。
宋老夫人在房中等着她。
许是修佛的人大多慈眉善目,虽到燕京以来,这几年间从未与宋老夫人见过面,姜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宋祖母。”
一声唤落下,坐在案前的人抬起眼。
老人的面容是饱经风霜的模样,眼尾已爬满皱纹,那双眼却是清亮的,平和而坚毅,好似世上再多的厄难也无法击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