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与他说着,交易。
  可他极少来西清园,姜满在燕京时亦少入宫,西清园如此偏僻,她不该踏足过此地。
  或许只是……某一场离奇的梦境。
  想到这里,洛璟很快回过神。
  “你与我,谈交易?”洛璟微微挑眉,“皇嫂,你是不是过于天真了,你如今是住在西清园还是住在诏狱,都不过是我动动手指的事,换句话说,你一个几乎要沦为阶下囚的人,还想着同我谈条件?”
  “是,交易,你会感兴趣的。”姜满并未因他的言辞显出慌促之色,“我助你拿到传位的诏书,你给我一个,亲手处决仇人的机会。”
  “仇人……”洛璟思量她的话,垂眼,目光落在她捧着茶盏的手上,饶有兴致,“你要杀人?”
  那双纤细得不堪一折,洁净到几乎纤尘不染的手,如何能握得住锋锐的利刃,怎么能染上脏污的血迹?
  姜满笃定地点头:“是。”
  洛璟掀起眼皮:“你只想要这个?”
  姜满道:“我还要见太后。”
  洛璟的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你说得轻巧,诏书可不是随随便便一挥而就的东西,我凭什么信你?”
  姜满没有犹豫,转手自袖中取出王印:“我离开南安的时候,带来了一样东西。”
  洛璟目光一凝:“这是……”
  “我说过,你会感兴趣的。”姜满合拢指节,将金印攥在手中。
  金印的一角刺在掌心,纹路硌在指端,是洛长安的封号,也是她的来处。
  “我若没有足够的诚意,今日也不会同你坐在这里,也不会独自回到燕京了。”她攥紧金印,从容道,“况且,我与殿下的目的是一样的,他曾害死你的生母,如今又是你必须要铲除的阻碍,你早就想要他的命,不是么?”
  洛璟狐疑地看着她,没有应答。
  姜满悄声观察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的动摇,继续道:“你或许不知道,就在四个月前,郑家的兵马接到了燕京的调令。”
  洛璟神色一凝。
  “这件事南安早就知道,你却不知道。”姜满丝毫不在乎他愈发沉下的神色,继续道,“也就是说,自你企图篡位起,郑将军就接到了燕京的调令,命人秘密赶回燕京。而就在我离开南安的前几日,郑将军携一队人马,悄声离开了南境。”
  “你不好奇,四个月前与南越交易的交易如何泄露,而郑家受皇上庇护多年,始终唯皇上马首是瞻,洛长安如今却接到了郑贵妃的传信,这意味着什么?”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的是,你与我皇兄夫妻一场,当初几番分合,如今是有什么样的仇怨,竟要与他决裂至此?”洛璟轻飘飘道,“你要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可知我会怎样对待南安?”
  姜满的指节微微用力,捻着金印:“我与洛长安如何,不是你该关心的,既是交易,南安日后如何,自然也要我来决定。”
  “野心倒是不小。”洛璟微微挑眉,“若是你办不到呢?”
  姜满不慌不忙:“若我办不到,正如你所言,我一个几乎要沦为阶下囚的人,自然都听凭你处置。”
  轻蔑的哼笑声落下,洛璟站起身来。
  烛影跳了一跳,他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未发一言。
  冷风再次灌入,姜满拢了拢烛火,望向消失在门畔的背影,眼睫微眯。
  这桩生意对洛璟来说不亏,他在迟疑,她便有机会。
  金印收回袖中,姜满这才察觉,她的掌心已被金印的一角烙下深红的痕迹。
  她走到窗畔,抬手,径直将窗推开。
  雪粒纷飞,落在面上,冰凉,又很快融化。
  姜满抚去颊侧晶莹的水珠,片刻,露出一个笑来。
  燕京终于下雪了。
  如今只需要等,等洛璟应下她的话。
  也等一个风雪天。
  第73章
  许是阮朝带着明正司的人悄声动作,引洛璟的人察觉到了郑家的行踪,又或是那夜的谈话有所作用,真的引洛璟思虑起姜满所言,又十日后,侍卫前来,带姜满前往皇上暂居的别宫。
  别宫重重守卫,每过一道都要见一次手令,姜满跟着宫侍走走停停,直到殿门推开,侍卫让开一条路。
  殿内燃着香,廊道上,冷气与熏香的气息撞在一起,将本浓郁的熏香味撞散些许。
  御医正巧来请脉,姜满一眼瞥见同来送药的何仲良。
  何仲良已然瞧见她,顿住脚步,弯身行礼:“臣见过娘娘,听闻娘娘今日要前来探望陛下,不想这样巧,竟撞见了。”
  二人的目光交汇一瞬,姜满浅浅颔首,转过脚步,先一步走入殿中。
  皇上正坐在屏风后,摆着一盘棋。
  姜满走过去,跪身在案侧:“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姜满?”皇上侧首,目光中有一闪而逝的诧异,“起来吧。”
  “陛下还记得臣女。”姜满缓缓直起身,瞥一眼棋盘,“陛下闲情逸致,看来身体尚且安泰。”
  “闲来无事,随便摆一局。”皇上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语气如旧温和,“许久无人对弈,你与孤手谈一局?”
  姜满婉言推拒:“可惜臣女没有陛下这样好的兴致。”
  皇上放下棋子,没有强求,复又问:“你回燕京,是来探望太后?”
  姜满摇头:“臣女还没到寿安宫去问安。”
  正此时,御医入殿请脉。
  姜满起身,自宫侍手中接过装着汤药的瓷碗,侯在一旁。
  待
  请脉完毕,几人退出去,姜满重又落座。
  皇上接着方才的话问下去:“你不先去寿安宫瞧瞧太后,而是来见孤?”
  姜满捧着药碗,轻声应:“是要去探望太后娘娘的,只是太后娘娘所持并非御笔,金印也不能盖在传位的诏书上,臣女这才不得不来叨扰陛下。”
  皇上目光微凛,打量着她:“算来你去南安也不到两载的时间,却是比离京前有所不同了。”
  “陛下说得是。”姜满顺着他的话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您为了我和洛宁的事费心劳神,如今我回到燕京,也能为陛下您分忧了。”
  皇上颇有些意外,才接过药碗,却听她话锋一转:“洛璟盼着您早些离开,我却盼着您活得更长久些。”
  皇上正端着药碗,闻言,动作一顿。
  他抬眼,见姜满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瓷碗,微微迟疑。
  “看来陛下胜券在握,从未对宫中的人有过疑心。”姜满盯着他碗中的汤药瞧,言语似有所指,“陛下信任自己的人,从未想过他们会倒戈到另一方,宫中的人如此,或许,陛下的其他亲信也会如此呢?”
  皇上放下瓷碗,目光沉沉。
  他没有言语,姜满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郑家的兵马已抵达燕京多时,这些时日给陛下的传信却中断了,郑家,又或是其他投靠陛下的势力可以依附于陛下,您难道没有想过,如今他们也可以选择他人,比如……投靠于洛璟?”
  “陛下看出洛璟的野心,以退为进,以作试探,却也是选择了一步险棋。如今势力撕咬,众人见风使舵,若陛下您演得太真,作茧自缚,这盘好棋全然作废……洛璟的势力尚且薄弱,辅佐新帝登基,历仕三朝,这样的荣光,怎会有人不为之动心?”
  皇上笑了声:“你想说,孤的人会背叛孤,孤的处境并不乐观。”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想祝愿陛下,祝愿陛下活着。”姜满也轻轻笑起来,拿起一枚棋子,摁在纵横的棋盘上,“只有陛下活着,这盘棋才好继续下下去。”
  说罢,她再行一礼,站起身来:“臣女不多叨扰陛下,先行告退。”
  走出别宫,姜满心中才松下一口气,指节松开,掌心已掐出凹陷的红痕。
  她并不怀疑郑家的忠心。
  当年郑家助洛淮在筠山布局,暗算先太子,辅佐洛淮登基,已然是行了背信弃义之举,若如今再倒戈向洛璟,必不会得到洛璟的重用。
  甚至依洛璟的性子,会先行蛰伏,再伺机将其铲除。
  但如今,郑家被洛璟严防死守,斩断了与宫中传信的通路,加上今日她有意无意引洛淮注意那碗药,在她走后,洛淮不难查出药中混有慢性的毒……
  多年身居高位,疑心深重,这样的一个人,既能轻易升起对旁人的猜疑之心,又想时时掌握大局,企图居高临下地,将所有人握在掌心。
  姜满有信心勾起他的猜忌,也赌他作祟的自负心。
  回到西清园时已是傍晚,才走到门畔,里面传来落子的脆响。
  姜满绕不开下棋的声音,头有些疼,定了定神,走进去。
  小阁里,洛璟果然正坐在案几前,思索着面前的一盘棋局。
  听到脚步声,他掀起眼皮,拿棋子敲了敲棋盘:“见你成日无聊,给你带了件稀罕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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