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姜满望着一盘交错的黑白,掐紧掌心:“我不会下棋。”
  洛璟瞥她一眼,了无兴致地将棋子抛到棋奁里:“东西呢?”
  姜满坐在他对面,摇头。
  洛璟抬眉,笑着:“看来你失算了。”
  “的确是件稀罕的东西。”姜满没应他,信手捻起一粒棋子,“殿下是成大事的人,却这般急切。”
  “你是在嘲讽我?”洛璟嗤笑,嗓音顷刻染上冷意,“不过,你没能带回我们说好的东西,我也不多留你——来人。”
  话音才落,殿门忽而叩响。
  “殿下,别宫……”侍卫走入,向洛璟俯身行礼。
  他才要附耳过来,洛璟却蹙着眉,抬手一拦,道:“说罢。”
  侍卫悄声瞥一眼姜满,低声道:“陛下说,王妃走得急,有件东西忘了带走。”
  一声轻笑落在房中,姜满微抬衣袖,浅掩住上扬的唇角。
  洛璟看着她,眯了眯眼。
  姜满扔下棋子,在棋子相撞的清脆声中站起身:“殿下,我要带一个人同去,回来后,希望你能履行约定。”
  洛璟面带笑意,眸光却锐利:“履行约定不难,只不过你想去寿安宫,太后娘娘却未必想见你。”
  半个时辰后,姜满再次坐在了别宫的殿中。
  对面的皇上已在等候,瞧见跟在她身后的郑贵妃,微有诧异。
  不同于白日,二人没再同彼此嘘寒问暖,姜满径直自袖中取出一只布包,摊开,是两轴素卷。
  “请陛下立旨传位,臣女带贵妃娘娘前来,就是要以此向陛下保证……”她压低声音,“郑家的人会带陛下离开,以谋反篡权之罪逮捕五殿下,立拨乱反正之功。”
  “这是你与洛璟那孩子的交易?”皇上眼含笑意地抚过明黄的绫锦,好似立诏传位不过是用膳饮水般的寻常事,“这幅真的,是给洛宁准备的?”
  姜满敛着眼睫,奉上御笔:“臣女自要为我的夫君考虑。”
  玺印扣下,姜满收起两道圣旨,俯身一拜:“谢陛下成全。”
  --
  郑贵妃的寝宫与寿安宫同路,姜满是与郑贵妃一同走到寿安宫的。
  正如洛璟所言,寿安宫宫门禁闭,太后闭门不见。
  闻姜满前来,李姑姑出来迎了一迎。
  李姑姑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见姜满走来,拦下她,向她行礼问安。
  姜满忙扶她起身,向她问起太后的近况。
  李姑姑仔细端详着姜满,拍拍她的手,轻声叹:“娘娘还是老样子,知你们如今无病无灾,她便也安好了。”
  姜满反握住她的手,道:“一别两载,我惦念皇祖母,还请姑姑同皇祖母说……”
  “王妃娘娘。”李姑姑柔声打断她,看一眼她只拿缎带绑起来的长发,“娘娘如今衣着装扮简单,看样子是在南安随性惯了,已不爱带金玉首饰了。”
  温热的手指轻轻按了下她的掌心,姜满微微错愕:“姑姑说笑。”
  李姑姑又道:“不过这儿到底是皇宫,娘娘到宫里来,还是要换上合身份的金簪玉佩,好好妆点才是。”
  姜满应:“姑姑教诲得是。”
  “今日之事奴会转告娘娘,有劳王妃娘娘前来探望。”李姑姑轻轻笑着,放开她的手,行礼告退,“还请王妃娘娘万要保重自身。”
  --
  已入冬了,昭华宫里没再如往年般燃着地龙,所幸炭火供给足量,殿中火盆烧得还算旺。
  离开寿安宫后,姜满被郑贵妃请到了昭华宫。
  她并非行动自由之身,只能在昭华宫中待上片刻,于是连氅衣也没脱,与郑贵妃一同走到火盆旁取暖。
  热气蒸腾起来,郑贵妃在扭曲的空气里盯着她瞧:“王妃娘娘真是好算计,明正司只略动手脚,娘娘就能借五殿下的行动将郑家也拉下水,断了与宫中的传信,引陛下走这一步棋。”
  “他易猜忌,亦自负,自信于已看穿了我的企图,自负于一切都逃不出自己的掌控,不论何时都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瞧着我们在他手中玩弄把戏。”姜满拢住氅衣,悄声转着才自李姑姑手中拿到的
  一枚小小金印,笑道,“说到这,还要多谢娘娘,今日愿同我前去。”
  “我只是在这宫里闷久了,总算有机会,自然要出去走走。”郑贵妃皮笑肉不笑,“你要一纸诏书,是想将谋逆的罪名扣在洛璟的头上,要洛宁回京继承大统?”
  姜满悄声收起金印,摇摇头。
  郑贵妃所想,与皇上大概是一样的。
  所以皇上立诏时的神色才那样轻松,只要洛长安依旨行事,就仍要听他之命,奉他为尊。
  姜满抬袖,转手取出那卷圣旨,信手一抖,展开。
  圣旨悬在火盆上,火舌猛然一窜,几乎就要舔到玉轴的边缘,她却好似没瞧见一般,仍将它提在原处。
  她的眼睫垂下来,浅瞥其上的字迹与玺印,冷冷淡淡,满不在乎的模样。
  而后,指节一松,径直将它丢到了火盆中。
  郑贵妃一惊,眼睛顿时睁圆,下意识要探手去火中取,却被姜满攥住了手腕。
  火焰纷飞而起,像扑簌飞舞的星子,映在姜满的眼中,却散出幽幽的冷光,森然而阴沉。
  她攥紧郑贵妃的腕子,手指冷寒若冰,在火盆旁捂了许久也泛不起半分暖意。
  与她瞥着火焰的目光一样。
  直至那方绫锦被舔舐殆尽,姜满才松开郑贵妃的腕子。
  她垂眼看着炭火融在一起的灰屑,开口,嗓音轻柔:“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洛宁不需要他的传位,也不会希望用他的旨意来继承大统。”
  第74章
  传位诏书交到洛璟手中后,西清园一连清净了好几日。
  许是天意,姜满盼了许久的雪很快在一个傍晚落下来。
  大雪纷飞,疾风呼号,姜满裹着氅衣,在阁中坐了一整宿。
  阁内的火炉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她望着灯下盘旋的雪粒,恍惚想起去岁的冬日,她也曾这样,与洛长安一同坐在院子里看雪。
  红线缠缠绕绕,将他们的手指牵缠在一起,他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与她相依偎着,许久许久。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分别的时间,已经比从前还要久了。
  清晨,推窗看去,天地白茫。
  寒风吹得人更加清醒,扫雪声沙沙入耳,伴随着宫侍的窃窃议论声。
  “听闻昨夜风雪,清台寺倒了一尊佛像。”
  “佛像都是立在佛殿里的,怎么会一点儿风吹就倒了呢?况且清台寺立寺数十年,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大的风雪,怎么可能……”
  “当真,听说佛像倾倒,半个佛殿都毁了,还压倒了殿旁的百年老槐。”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自……咳……自皇上抱病以来,乱子可不少,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
  姜满听着几人言语,悄声合拢窗子。
  昨日借着请脉悄声传给何仲良的印信,今日该已送出宫去了。
  --
  佛像倾倒自不是什么好征兆,尤其发生在洛璟筹备继位之时。
  清台寺很快接到旨意,扶起佛像,并筹备典仪,迎候五皇子前来,祭拜祈福。
  此番祭拜,典仪足备了半月之久,礼制远超一个皇子所能享,众说纷纭,京中人纷纷猜测,圣上对五皇子早有属意,已立诏传位于五皇子。
  而宫内,皇上宿疾难医,缠绵病榻,宫中已叫司天监时时观测,亦请术士前来,为皇上驱邪消灾。
  听到消息时,姜满正在西清园的小阁里画画。
  水墨勾勒出花茎,细长一支,是她在清台寺的禅院曾见的。
  她寻来笔纸本是打算练字,提起笔杆,墨沁在纸上,写到最后总逃不开安宁二字,索性推开不再练,改画些山水花草。
  姜满画完最后一笔,百无聊赖地抚弄着发上金簪。
  自那日去过寿安宫,虽不知太后其意,她还是按李姑姑所言,将太后赠与的金簪戴在了发间。
  她望着纸上并不生动的花叶,将画卷搁在一边,浅瞥一眼旁侧棋盘上,纹丝未动的残局。
  洛璟很聪明,很好地利用了佛像倒塌的机会提早告知众人传位一事,届时登临大宝便也顺理成章。
  只不过……
  洛璟此一去,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正是新岁,斋戒焚香,誊抄经文,清台寺的典仪筹备充分,行进顺利,前往观礼的百姓对京中传言更确信几分。
  不日后,术士受诏入宫,为皇上驱邪消灾。
  按约定,姜满再次被侍卫带到别宫。
  殿内,术士已备好符箓与桃木,殿内寂静,燃香幽幽,含混着低沉的念诵声。
  符篆贴在殿门高处,殿内四周,其一捏在术士手中,待其舞过桃木剑,念诵过咒文,抬袖一掠,铜铃声无端而起,案侧香火无风自动,引至符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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