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我已着人暗中保护宋老夫人与薛锦玉,若有万一,会立时带她们离开。朝中的旧人虽离去甚多,但仍有清正之人,也不会对燕京的民意置之不理。”
“你放心,余下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你尽可安心交给我。”洛长安说着,牵过她的手,“你既离开了那儿,便无需再多顾虑,这几月间你在燕京周旋,累心劳神,吃了好多苦,做得这样好……小满,是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喜欢。”
“好啦,洛宁。”见他恨不能将几月未讲的甜言蜜语倒给她听,姜满忙勾勾他的手指,打住他的话语。
她问,“沈将军与秦王眼下如何了?”
“你在宫中,我不敢让沈家与秦让妄动,但如今……”洛长安的眸色微沉,闪过一抹冷寒的锐色,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已让魏澄传信,不出后日,便会有他们的消息了。”
听他筹划万全,姜满也不再担心,又问:“方才我见阮朝的腿……她的伤如何?其余可有碍?”
洛长安道:“她的腿骨被房梁砸到,断骨重接,大概要养几月的时间,其余便是擦伤与被火燎到的伤口,周瓷已为她涂了伤药,也要恢复一段时
日。”
“她一路护着我,餐风饮露,又要时时顾着我的安危,随我吃了不少苦。”姜满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自责,“那她如今肯开口说话,此后呢,还会愿继续说么?”
“这便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洛长安抚过她的眉心,“父亲曾同我说,阮朝与她姐姐年幼时曾目睹贼寇闯入村落,那些人杀害了她们的双亲,烧毁了她们的房屋……阮朝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哭声引路经的贼寇注意,这才害了他们。”
“这样的心结,只有她自己愿意,才能解开。”
姜满沉吟许久,又听他道:“你担忧这样多,我却最担忧你,你的嗓子要好好养护着,烧伤的地方也要留意磕碰,身子本就弱,来燕京这几月熬得更差了……”
“我都知道啦。”姜满皱了下鼻子,软着声打断他。
知她是不愿他时刻为她担忧,洛长安佯装投降,没再说下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还没吃东西,这会儿粥已经煨好了,我去盛来给你。”
话音才落,急切的通报声传来。
“殿下,姑娘,有客,有客前来。”
“客?”洛长安转过头,“叫他到主帐候着。”
“客?”
却未等他站起身,熟悉的声音响起,帘帐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兄长?”
“哥?”
姜念时正捧着两碗粥立在帐帘前,丝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将托盘搁在桌案上。
他一步步走近,端详着姜满,又转头,瞥一眼洛长安:“洛长安,这就是你曾答应我的,会好生照顾她?”
洛长安迎上他的目光:“兄长,我……”
“别叫我兄长。”姜念时打断他,“你们两个在南安闹得人尽皆知便罢,如今还叫她独身来燕京涉险,你有没有想过,燕京虎狼之地,她稍有不慎便会……”
“哥。”姜满在旁小声开口,“我现在好好儿的,你就不要说了……”
“你也别叫我哥。”姜念时瞪她一眼,“做局做到元陵,连我都要骗进去,我哪儿担得起你这一声哥。”
“哥,我和洛宁是早就……”
姜念时抬手戳她的额头,将她的话戳回去:“听听你这声音,都要变成哑巴了,还要为他说话。”
“不过,哥,你怎么会……”姜满眨眨眼,“青黛回元陵,该带了话回去才是。”
“她的确同我们解释了南安的事,但我没听她的。”提及正事,姜念时的嗓音平和下来。
“当年之事与姜家有关,今日之事亦然,姜家怎能为了自保独善其身?况且……”他又戳了下姜满的额头,将人戳得后仰,险些撞在床头,“即便你如今成了亲,也还是姜家的人,你以身涉险,我难道能束手旁观?”
姜满正了正身体:“可元陵怎么办,苏姐姐如今……”
“放心,元陵有母亲,有阿棠。”提及苏棠,姜念时的语气柔软下来,“阿棠她,一切都好,总念着你们回去瞧瞧。”
提及苏棠,姜满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童:“我也很想苏姐姐,礼我们已备好,等燕京事了……”
话说了一半,她对上姜念时的目光,一时间没能说下去。
他们都清楚,彼此的欲言又止中是什么。
若此番顺利,她与洛长安,就要长居燕京了。
--
若芦园大火后,宫里传出五皇子的死讯,而比这更为人探究的,是前些时日消失在城西别苑的人忽而回到了京中。
几人讲起在别苑所见,道是目睹有人想要损毁别苑,这才到山林中躲避许多时日。
林深处的埳室与牌位一朝显于众人眼前,不由得引人对薛锦玉所说的确信了几分。
有太后的手谕在,南安王不日便至燕京,却未入宫面见太后,而是整顿兵马,驻守在燕京城外。
与此同时,西川传信,说是要为宋老夫人与薛锦玉请命,请燕京将筠山一劫的真相公昭于世,还先太子之名,伏罪退位。
而北地,沈将军忽而带兵快马自连州而归,持的是……先太子的手令。
至此,事态已有九分明朗,十三年前,筠山一劫的真相终显在众人眼前。
南安王回京的意图亦然明晰,不是为探太后病情,而是为,报当年的弑亲之仇。
兵家异动,援兵早已被沈将军先一步带兵劫下,郑将军守在城内,带领驰援队伍的是郑家旁支的年轻小辈,在燕京之外与姜侯爷两相对峙,不敢妄动分毫。
燕京城中可称规模的,唯余郑将军亲卫,与原驻守在城中的禁军,可如今的眼睛,除却郑将军与其亲卫一心忠于皇上,其余或为自保,或随大势,早已无法撼动围困城下的兵马。
燕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洛长安的兵马在燕京城下围了十日。
又一日入夜,姜满正在营帐里与阮朝换药,帐外忽而传来几声嘈杂。
洛长安带兵围困城下,营地内有魏澄与明正司的人照应,外有留下的兵马保护,守卫晚辈,不该是有贼人擅闯。
姜满放下伤药,简单绑好细布,掀开帘帐。
士兵正押着个发掩兜帽的人,见姜满前来,行礼禀报:“娘娘,属下等巡察时见此鬼祟之人,她自称是娘娘的旧识,要见娘娘。”
姜满走上前去,垂首细瞧,对上那双潋滟的眸子,怔了一瞬。
她转向几人,道:“放开她罢,我的确认得她。”
几人这才点头,说了声“得罪”,放开手。
姜满瞥一眼伏在地上,久久没能直起身的人,知她大抵是被那几人扣押时扭了腿,遂伸出手:“有什么事,我们到营帐里去谈罢。”
二人先后走入营帐。
姜满在案侧坐下,问:“燕京城如今已经如铁桶一般,娘娘是如何到这里的?”
郑贵妃摘下兜帽,露出那张不施粉黛,却仍惹人移不开目光的脸来。
她道:“是宋洄助我。”
姜满了然,倒了杯水推过去:“营地简陋,只有用水招待娘娘了。”
郑贵妃没有坐,看一眼坐在案侧的阮朝,便又听姜满道:“这里没有外人,娘娘有话,但说便是。”
郑贵妃这才收回目光,走到姜满面前,转手,自袖中取出一只木匣。
见她动作,阮朝下意识警觉,立时站起,手上已捏了匕首。
郑贵妃面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将她二人的防备也看做理所应当,缓缓将木匣放下,拨开小锁。
木匣中赫然放着一卷明黄的卷轴。
是一道空圣旨。
“王妃娘娘。”
郑贵妃唤了声,柔柔屈身,道,“娘娘与王爷拥重兵,得民心,那人大势已去,再如何挣扎也不过作困兽之斗。妾知道,王爷与姜侯爷皆带兵前来,更有沈家与西川的支持,郑家无力抗衡,也无意做殿下与娘娘的敌人,做逆天违众的罪人……”
“妾在此,斗胆,想为郑家求一道旨意。”
姜满垂首,看一眼她低垂的眉目,道:“可我所知,郑将军尚携兵在城中护卫,燕京之外,正带兵与我兄长对峙的,亦是你郑家的人,如此看,娘娘与郑将军,似乎没有达成共识。”
郑贵妃依旧弯着脊背,自袖中取出一只铜符,奉在案上:“兄长为旧主尽忠,是为虎作伥,其罪当诛,听凭殿下处置,但兄长一人之事,当他一人承担,郑家的族人,那些跟随他的士卒不能为他陪葬,妾是为他们而求。”
是一只兵符。
姜满的目光落在兵符上,眸色深了几分:“你要放弃郑将军,哪怕反叛之皆加于他一人之身,哪怕,他死么?”
“是,兄长执迷不悟,决意忠于他的君主,妾却要庇护我的族人,十年前,我为了郑家放弃宋清晚,如今,我也一样会为了郑家,放弃他。”郑贵妃嗓音平静,又道,“姜侯爷所见是我的小侄,他年岁尚轻,不知深浅,只要您应下我的请求,我会亲自前去叫他撤兵,并……助王爷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