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叶江临先是一喜,旋即担忧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你刚上完药,还是赶紧去躺着吧,若是伤口裂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唐鹤原捏了捏拳,眼睛狠狠一闭,睁眼的刹那,目光陡然一顿。
几步之外站着一对璧人。
男子玄衣裹身,衣上金龙翻飞,怒目圆睁,煌煌威严。
他撑着伞,伞下立着一名姑娘。
碧青色袄裙,发式简单,发间簪着一支白玉梅花簪,斗篷上的狐毛轻柔拂过侧脸,看起来娇柔又乖顺。
天空下着雪,寒风斜斜吹来,雪花落在她鼻尖,点点水光为她增添了脆弱之感,我见犹怜。
一双杏眼如含脉脉秋水,碎光溶在眸底,清透得仿佛水中月。
唐鹤原一时愣住了。
他记性一向不错,此刻还清清楚楚得记得险些昏迷之际,这位昭仪娘娘哭着祈求救他。
那样强烈的情绪,让他心神震荡,控制不住回神,望进一双凄苦绝望的泪眼。
她眼中的泪似乎滴在他心上,令他心脏一颤,一股酸楚之感从心头蔓延,逼得他几欲落泪。
站在姑娘身边的男人看过来,目光带着审视,唐鹤原敛眉。
疼痛令他脸色惨白,坚持行礼,“微臣见过陛下,昭仪娘娘。”
这话让喋喋不休的叶江临成功止了话音,扭头一看,眼睛瞪大了些许,立马道:“见过陛下,昭仪娘娘。”
察觉到云镜纱担忧的目光落在唐鹤原身上,孟桓启收回审视,眉头拧了一瞬,不动声色道:“爱卿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进去再说。”
唐鹤原起身,额上挂着一滴汗。
侍女要来扶他,叶江临抢先一步搀住他的手。
唐鹤原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拂开叶江临的手,借着侍女的力道站稳。
叶江临手僵在半空,委屈又茫然。
云镜纱和孟桓启走到近前,后者瞥他一眼。
这一眼轻描淡写又威厉冷冽,吓得叶江临猛地惊醒,悻悻然收手,耷拉着眉眼。
等孟桓启进了屋,唐鹤原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跟进去。
叶江临委屈看他,默默跟在后头。
短短几步,唐鹤原已疼得满身是汗,云镜纱急忙让人把他扶到床上,“唐大人身上有伤,怎能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最该爱惜才是。”
她嗔怪的语气令唐鹤原一怔,而接收到云镜纱隐隐责怪眼神的叶江临更是暗暗瞪眼。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酸涩又气闷。
云镜纱又问起唐鹤原的伤势,他一一答了,“都是皮肉伤,娘娘不必忧心。”
云镜纱目光睃巡,“唐大人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伺候?”
唐鹤原:“还有一名小厮,这会儿应当在守着药炉。”
云镜纱忖度着,“只两个人,难免照顾不当。陛下,
不如派人回京去请唐夫人,有母亲在,唐大人也能安心养伤。”
孟桓启没意见,“可。”
“多谢陛下和娘娘好意,但家母身子孱弱,恐受不住微臣受伤的刺激,侍女和小厮都是自幼在臣身边长大的,伺候得当,臣一向放心。”
叶江临也道:“是啊,伯母身子不好,不好奔波,娘娘放心,有我在,定能好好照顾唐鹤……唐大人。”
云镜纱抿唇。
她本想试探试探唐夫人,没想到她身子不好。
算了,猎场风波不断,还是别吓着老人家了。
等回了京城,唐鹤原养好伤,再想法子试探。
她笑道:“既如此,那便作罢。”
唐鹤原:“多谢娘娘体恤。”
见他神色实在不好,云镜纱虽挂心,但也不好多待,略略坐了片刻,便携孟桓启离开了。
两人走后,叶江临酸溜溜地说:“昭仪娘娘好像关心你。”
唐鹤原也感觉到了,抿了抿唇,靠在枕上闭着眼,“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叶江临死赖着不想走,唐鹤原精神不济,趴着昏昏欲睡。
过了片刻,陛下派人送了许多补品,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官员前来慰问。
叶江临把人拦在院外,没让任何一个人打扰到唐鹤原休息。
送走最后一人,他忽然蹲下身子,两手托着腮,呆呆地注视着从空中飘扬而下的雪花,落了满头的雪而不自知。
苦恼地想,唐鹤原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周四那丫头吧?
他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不行!
叶江临猛地蹿起,神色坚定。
趁着唐鹤原受伤,他好好讨好讨好他,争取能再多住些时日。
他真的不想回去被祖父祖母逼着成亲。
……
回到宫中,见云镜纱眼里带着疲乏,孟桓启摸她柔顺长发,“累吗?朕让人摆膳,你吃完就去休息。”
今日情绪波动过大,云镜纱确实没什么精神,温顺点头,“好。”
孟桓启转头去吩咐。
尹寻春挨蹭过来,小声道:“娘娘,公子方才来过了。”
“景哥?”
云镜纱惊讶,“是听说我遇袭的消息来看望我的?”
芳音回话,“是呀,他见娘娘不在就离开了。”
云镜纱点头,“好,我知道了。寻春,明日。你去见见哥哥,告诉他我没事。”
尹寻春:“好。”
云镜纱转而看向丰熙,关心道:“受了伤怎么不去休息?”
丰熙语气平静,“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伤势不管大小,都得好好休养,否则小伤也得变成大伤。”
云镜纱语气颇不赞同。
丰熙顿了顿,“那奴婢明日再来。”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她疗伤了。
云镜纱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又去叮嘱芳音给丰熙熬些滋补的汤。
丰熙等了片刻,没再等到云镜纱的问话。
她有些疑惑。
她会武一事,娘娘不问问吗?
丰熙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姑娘脸上。
肤色白净,神色宁和,眸底蕴着罕见的通透。
丰熙低下头,心中了然。
以娘娘的聪慧,或许早就猜到了她的来历,却不问她的来处,只看她的将来。
娘娘待她如此诚心,丰熙抿唇,有些愧疚。
当初娘娘让人在舒扬的酒里下东西,是她把这事告诉陛下的,导致陛下当夜失约娘娘。
若是娘娘知道了,应该会怪她吧。
丰熙心里纠结难捱,犹豫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娘娘。
正出着神,忽听一道温和疑惑的嗓音,“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云镜纱含笑看着她,“快去歇息吧。”
丰熙回神,轻轻点头。
还是不说了。
娘娘和陛下现在这么要好,若是说了影响了两人的感情,更是她的罪过。
行了礼,丰熙恭敬退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伤口有些裂开,她坐在床边,脱下衣衫,露出染了血的白色纱布。
丰熙揭开纱布,白皙手臂上横贯着几道正在冒血的伤痕,她面无表情地拿着药撒在伤口上。
撒到一半,她眸色一厉,喝到:“谁?!”
一道身影从房梁上跳下,动作堪比灵猫,无声无息落地。
那是个蒙着面的青年,一张脸被面具挡住,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
目光在丰熙身上扫过,他开口调侃,“这是在娘娘身边待久了许久没动手?怎么连只小老虎都搞定不了。”
他抱着手臂,啧啧有声,“小丰子,你不行了啊。”
丰熙冷冷睨他,上药的动作不停,“手虽然生了,但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
钟扬“切”声,白她一眼。
丰熙冷声质问:“方才你为何没出手?若非有唐大人挡住,娘娘很可能会受伤。”
钟扬噎了一下,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落下,认真自省,“我以为你能应付,那老虎扑上去时,唐大人已经挡在了娘娘身前。”
收到保护娘娘的任务后,钟扬一直认为这事没什么难度,难免有些疏忽。
丰熙冷嘲一声,“你再不改自大的毛病,什么时候栽了跟头,可没地儿哭去。”
钟扬苦笑,“已经栽了。”
他动了动肩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哎哟”几声凑到丰熙跟前,“我被卫统领罚了三十鞭,可疼可疼了。小丰子,你赶紧给我上上药。”
丰熙冷着脸不理。
钟扬哭丧着脸,“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小丰子,你帮帮我吧。我保证,一定不会再让娘娘落入险境。”
丰熙冷了他许久,板着脸打断钟扬的喋喋不休,“脱衣裳。”
钟扬转忧为喜,脱下外衣。
……
用了晚膳,孟桓启端着安神汤朝云镜纱走去。
“喝完再睡。”
云镜纱拒绝不了,苦着脸喝了一整碗汤。
孟桓启照例喂了她几颗蜜饯,漱了口后揽着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