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是局中人,局中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天命降临在你身上,不是你不想要就能舍弃的。”
姜樾之沉默着。
妙德睁开眼,眼神里有看透万物的决然:“今夜之事,只是个开端,我定慧庵是潜心修行之地,不想插手世俗。”
姜樾之问道:“是九公主同您说了什么么?”
妙德沉默了,算是默认。
姜樾之深深叹息:“不是我想难为师太,而是我如今真的无处可去。”
妙德看着柔弱的女郎,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妙德师太放心,诸如此类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会安安静静待在庵中,做一个透明人。还请师太,莫要赶我离开。”姜樾之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妙德眼眸深深,半晌不语。
姜樾之有些胆颤,然听她言:“姜施主先回去休息,此事改日再议。”
姜樾之松了口气,回屋躺在榻上后半夜都没能睡着。
果然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远离盛京,远离姜家便高枕无忧了。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存在同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之后的几日,居然让妙德一语成谶。
霍五郎这一出夜探尼姑庵,却被女尼当场抓获,送至官府的糗事可谓是霎时传遍了盛京。
如此丢人的事迹,霍家只遣了下人去官府要人,虽然行迹恶劣,有伤风化,却实实在在没酿成什么大错。
加上霍五郎言之凿凿是有佳人相约,虽然顾忌太子的颜面没有明说是何人。可霍五郎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姜大娘子去庵堂修行时出了这档子事。
众人咂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私会的佳人,莫不是姜大娘子?
虽然众人心里都清楚,什么两情相悦都是霍五郎信口胡诌,姜樾之连太子都不屑会看上他?
但又说回来,姜大娘子也会去逛青楼,也就不似她表现的那样冰清玉洁。
庵堂清寡,若是佳人不甘寂寞,只要避过里头那些女尼姑的眼线,就能一亲芳泽了。
彼时神仙似的人物,如今落难,这可是他们离她最近的机会。
隔三差五就有人爬上定慧庵的墙,更有甚者盛京已经传出谁敢去定慧庵闯一闯,便是真英雄的言论。
有些宵小之徒嘴上硬气,倒真不敢做那霍五郎之流,家中可没有那个靠山能将他们从牢里捞出来。
也有些莽夫叫嚣着区区几个女流之辈何以畏惧,说不定上不了神仙仙女的榻,还能偶遇几个美艳尼姑,开展一段风月佳话呢。
此等谣言愈演愈烈,就连许多青楼妓馆都出现了许多身着露骨道袍的女妓,故意迎着那些想去闯一闯又没那个胆子的客人。
虽然这等荒唐事,山上的女尼们自然是不知晓的。可来往香客越来越多,都是为了见一面姜樾之而来。
这种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庵中人也是不胜其烦。
因为晚上有宵小之徒会夜闯尼姑庵,妙真便安排人轮流值守。更是让人叫苦连天,与姜樾之主仆三人说话的越来越少。
除了定心时常过来同她说话开解她:“我托人带上来的糕点,你尝尝如何?”
姜樾之看着她递过来的油纸包,抿唇不语。
定心是原是小官之女,自小衣食无忧,生母身为妾室,被主母冤枉陷害与外男私通。她们被夫家赶了出去,阿娘带着她躲在定慧庵中,后来阿娘病逝,她无处可去便一直留在此地。
所以爱吃爱玩是她自小的习惯,庵主也由着她。
“你尝尝,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定心咬了一口糖酥蒸酪,满脸餍足。
姜樾之捻起一块,意有所指道:“你倒是富裕了,这糕点可不便宜呢。”
说着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以为换了个油纸包她就尝不出这是出自悦仙坊了。
定心比姜樾之还小一岁,又在庵中太过安逸,心性单纯。
“不贵不贵,这一包糕点只要三文钱,我还是吃得起的。”
姜樾之被自己呛了一口,这点心里用的糖都不止三文钱了,她还当真是傻得可爱,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姜樾之状若无意道:“此前帮我带丝线的那人,你最近可还能遇见他?”
定心点头:“说来也怪,他虽然住在山脚,却时常上山来。我十回出去,有七回能见着他。他什么也不干,就躺在树下。”
“就……躺在树下,什么也不干?”
定心想了想,答道:“也不是什么也不干,偶尔也会拿着一支箫或一把琴在山间弹奏。”
姜樾之拢了拢耳边的发,若有所思道:“是么,我倒是没怎么听见过。”
定心睨了一眼:“还说呢,瞧你懒的,每日就坐在屋中念经都不出门如何能听到那乐声呢。”
姜樾之打趣儿道:“那你觉着那乐声如何?”
“我粗鄙,只觉得听着让人心静安宁,绝妙矣。可真让我说说哪好,我却说不出来。我之前的家是武将出身,自小学的都是舞刀弄枪,虽然我也没学到几分皮毛,但这音律我真是一窍不通。”
姜樾之又绣了一张手帕,上头的梨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定心瞧着十分喜爱:“真好看,往日山中的梨花开得枝繁叶茂,也不觉着有多美,怎么被你绣在帕子上就如此好看。”
姜樾之笑着将帕子递给她:“喜欢就送你了。”
定心喜滋滋接过:“听其他师姐们说,你是大家闺秀,精通女红音律可是真的?”
定心是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的,心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人都有过去,无论是辉煌的还是不堪的,如今在此相聚都化无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她如此坦荡,姜樾之也不好饰词矫情:“说不得精通,盛京数一数二吧。”
定心与她笑作一团:“好啊你,揶揄我呢是吧?”
“不过你真该随我出去走走了,今儿天好,轮不到我们当值。不如出去走走,好似栗子也熟了,咱们去采些来。念继师姐的栗子糕最是好吃了。”
姜樾之闻言有些心动,她确实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可是又害怕出去遇到那个人,在纠结犹豫中,定心已将她拉起推了出去。
姜樾之无法,只好跟着,二人从后院的小路出去,定心带着她去了一棵相熟的栗子树旁。
那些长满刺的栗子果实已经裂开了口,一个一个的坠着瞧着有些骇人。
“等会我爬上去摇下来,你离远些,找厚实些的叶子裹起来,切记不要伤到手。”
姜樾之应下,连忙离那栗子树远远的。以往只见过栗子做的吃食,倒是头一回见到树上的栗子,吓人得很。若是被这样刺了一下,身上得多好几个眼。
她一面后退,一面又担心爬树的定心,只得在一旁呼喊道:“你小心些,摔下来可不得了。”
“你放心吧,我自小在这块长大,这树我都爬过千百回了。”
姜樾之宠溺地笑着:“为了口吃的,你当真是鬼主意多。”
“你可不知,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山在就饿不死我们。”
山川起伏,山中有一道涓涓细流从中流淌而出,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景色秀丽,吹来的风好似都带着松木果实的味道。
她站在小山丘边,俯视山下,忽有一阵悦耳之音随风而来。宛如情郎甜蜜的话语在她耳边低喃,撩拨着心尖。
她再熟悉不过他的琴声了,在她因为练不好舞而气馁焦急时,也是同一首曲子安抚她的心。
他果然一直都在守着她,想用琴声让她忘记那些前尘影事和那些不好的声音。
姜樾之闭上眼感受风,好似他近在眼前,温柔地抚过她的发。
她轻叹了口气:“柳时暮,你不欠我什么的,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那夜霍五郎突袭定慧庵,他曾提到翻墙时被人推搡才会摔入水缸。想来那就是一直在外守护她的柳时暮的手笔了,发出动静好引起众人注意。
霍五郎定是得到公主之令,瑶琴又曾经来过她的寝屋,他定能直接找到她的所在。到时候,人赃并获,她如何解释都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不一会定心便脱下身上的褂子捧着长满尖刺的栗子过来:“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极好呢。”
姜樾之轻碰了那尖刺,倏地收回手:“原来它真的扎人啊。”
定心看她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鄙视:“当然啊,你没见过?”
姜樾之:“见过它死后的样子,算么?”
定心啐了一口:“那你算是对死者不敬。”
二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不远处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定心挡在她身前,想起最近妙真师父的叮嘱,外头的男人居心叵测,最近少往外走。
“谁啊!”定心壮着胆子吼了一声。
那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便从树丛中走出一人来。
面若桃花,衣衫也被横出的枝丫勾得不整,鬓发散乱了几缕在外头,一边打理着一边走出来:“是我是我,你个小丫头别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