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什么劳什子的皇命,天天的只会作践人。任他给的什么富贵荣华,旁人不想要还非得给,哪有这种说法。”南星口不择言扑进竹沥的怀中高声痛哭起来。
  屋内的姜樾之神情未变,只是看着角落里提前采买好的红纸和窗花。
  如今都变成了徒劳。
  她唇角弯起一抹笑,平白让人觉着苦极了。
  “进宫当娘娘罢了,又不是为奴为婢,瞧把你们苦的。再苦,有比在此荒郊野外粗茶淡饭,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苦么?”
  南星擦了擦眼泪:“不苦,奴婢觉着一点也不苦。娘子也好,笙若也罢,柳郎君及几位郎君都是真心相待。娘子脸上的笑比在公府中多了不知几倍,娘子舍弃名节才离开那吃人的地儿,难不成真的甘心回去?”
  姜樾之敛下眼眸,低声道:“不甘心,又能如何?皇命难违,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白白牺牲几条人命罢。”
  “娘子……”南星也知无论如何也是劝不动,圣旨已下,覆水难收。
  姜樾之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神情自若。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侍女们,如何瞧不出她眼底的强颜欢笑。
  她的手掌抚上粗粝的树干,脑海浮现出那晚繁花盛开的模样。那人千辛万苦将她最爱的梨树移植,亲手为她栽下满树梨花,赠予她最绮丽的梦。
  明明是一人的真心相待,就在她以为此生应当不会再遇到对她这样好的人了。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别有用心,是阴谋是算计,总之就是没有情。
  “呵。”姜樾之扬起一抹冷笑。
  “柳小郎君——”
  南星一声惊呼,打破了她的幻想,艰难仰起头时,那道身影背光而立,带着轻微的喘息。数九寒冬下,额上居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姜樾之收回树干上的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柳时暮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缱绻地伸出手去:“枝枝……”
  姜樾之淡淡瞥眼:“回来了,你还回来作甚?”
  柳时暮不敢去看她眼底的冷漠,心一横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带你离开。”
  姜樾之甩开他的手,语气淡然:“带我离开?那叫私奔,带着未来储妃私奔,你可知是何罪名。”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柳时暮第一回在她面前失了态,神情恍惚,不顾一切,“枝枝,你不能回去。”
  姜樾之端庄地站着,与以往的她一样,一行一止,一语一默,必遵礼法。她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姜樾之,古板恪守成规的姜大娘子。
  “你随我进来。”姜樾之道。
  柳时暮跟着她进屋,脑海中已经组织了千万句言语,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带她离开的决定。
  “枝枝——”
  “跪下。”
  他正欲开口,就见她端坐上首,气势睥睨天下。明明是相同的背景,平白增添了几分庄严。
  “枝枝?”柳时暮不解。
  姜樾之抬眼看他:“难道要我说第二次?”
  “枝枝你这是怎么了?”
  “目无尊卑,我的小字岂是能从你口中说出的?”
  柳时暮如鲠在喉,事到如今还以为她是在演绝情。
  “我去找陆将军,哪怕让你跟他随军离开,也不会让你重蹈覆辙,陷入那深深宫廷。”
  姜樾之悠悠起身,缓缓走向他:“我的未来何须你一介青楼小倌操心?”
  姜樾之绕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
  “这戏演得久了,连柳魁郎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了么?”姜樾之缓缓而行,语气森冷,“入戏太深,可不是一个好戏子。”
  “我……”柳时暮从脚底升起一股寒冷,弥漫至四肢百骸。
  “柳时暮,我承认你扰乱了我的心防。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风流旖旎,让我为你费心,对你心生怜悯,对你产生爱意。”她强行扬起他的下巴,眼神微眯,“你这魁郎,勾引人确实有点本事,平日也用这点招数对付其他女君么?”
  柳时暮眼角绯红,盈盈蓄泪,满眼不可置信:“枝枝何苦这样作践我呢?”
  姜樾之坐回木椅上,抬脚踩住他的肩:“服侍人不是你最厉害的本事么,来啊趁现在接驾的车马还未到,取悦我。”
  柳时暮紧紧抿着唇,往日里那些屈辱浮现心头。
  “怎么?可以在五公主身下委曲求全,脱衣讨好。在我面前却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我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是么。是我没有东西再值得你利用,便连讨好阿谀都不屑得了?”
  听到五公主的名号,柳时暮不禁抬头:“五公主?是她同你说了什么是么?”
  “你们二人合计,使我落网令我沉沦,狼狈为奸害我至此,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樾之冷漠打断他:“你向她得到我的行踪,露琼宴、临仙湖、寄浮生,一桩桩一件件你难道还能抵赖不成。”
  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蓄意接近,他百口莫辩。
  姜樾之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你押宝我成为太子妃,如今已经全然你所愿,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何苦假惺惺地说什么,要带我离开。你阿姊的仇不报了,妹妹不寻了?柳时暮,你对待我时,能否有片刻真心?”
  四目相对,万千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愫流连,有心痛有不甘,也有恨意和恼怒。但单说里头没有情,谁也不信。
  姜樾之冷笑一声,细细打量他的脸颊:“当真是一副好皮囊,五公主竟也舍得以你做饵,倒叫我和九公主为你争夺,颜面尽失。”
  柳时暮仰着头看她,声音已然哽咽:“女君当真以为,我同五公主有什么,对么?”
  一声女君,好似又回到二人的当初,再次拉开距离。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脸:“我不在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你不该骗我,我待五公主真心,她却处处陷害,你明知道她居心不良,却从未提醒过我。”
  柳时暮夜间赶路,出了汗又吹了风,此刻又遭遇巨变。脑袋混沌一片,身上也有不知名的热意涌上。
  他猛地咳嗽几声,呛出了眼泪:“此事是我对你不住,你可以怨我怪我,打我骂我,但是……别推开我。”
  姜樾之垂眼,又是那副最惹她心动的模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沉迷,可如今,她不会再上当了。
  “我姜樾之天生便是要做人上人的,母仪天下我已经唾手可得,你凭何认为我还会受你迷惑?”
  柳时暮猝不及防起身,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下去。
  姜樾之瞪大眼睛挣扎着,他身上热得出奇,唇齿也是滚烫。腰间的手已经
  丢开她身上的披风,炽热的身躯紧紧相贴,好似失去理智一般疯狂。
  “柳……时暮,你,放肆。”姜樾之双手被他单手握住,没有分毫抵抗之力,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带上床榻。
  二人激烈地喘息着,柳时暮松开她的双手,只紧紧抱住她:“姜樾之,你今天说的任何一句绝情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以性命起誓,自从皇宫寿宴出来,我在你车马上说的那番话开始,便字字真心。你若不信,大可剖开我的心看。”
  “好,姜樾之我拉你出来。”
  他的话浮现耳畔,姜樾之强忍鼻尖酸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柳时暮压在她身上,侧脸靠近她,在她耳畔诉说真心。
  “柳时暮……”来不及了。
  柳时暮淡淡回应她:“嗯。”
  柳时暮却没忍住泪意,伏在她颈边哭了起来。
  柳时暮扬起头,泪水滴落在她面颊上,低头深吻,唇舌交缠,皆是不舍。
  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二人皆知,最后的时光到了。
  柳时暮抚摸着她的脸颊,满是不舍:“原本还欠你一个初夜,还不上了。”
  姜樾之推开他,因为她已经听见脚步声已经传至门外,不能让人发现柳时暮的存在。
  翻开被褥替他牢牢掩盖:“你发热了,好生在此待着,我让扶风过来寻你。”
  姜樾之起身,却被他勾住了手腕:“枝枝……我们。”
  姜樾之看着那双猩红的双眼,知道方才自己又落下阵来。不该心软的,再次给了他希望,只会让他更痛苦。
  于是只能甩开他的手,绝情离开,只余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吧。”
  合上眼,陷入无边的黑暗,好似只要将自己封闭起来,便听不见那些伤心的话语。
  姜樾之推开门,祁晔正站在院中来回踱步,一派轻松自在。听到声响,才悠悠转身,眼神里带着玩味和得意。
  “太子……殿下?”姜樾之惊讶于太子竟会亲自迎接,瞧着也不像不乐意的模样,难不成他对这门婚事处于乐见其成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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