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邢三郎捂住脑袋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几分力度。
  胡婧……怎么对他的?
  他竭力回想,记忆始终朦朦胧胧,莫说那些夜深时分,就连白日的事情他都回想不了多少。甚至他连半年前胡婧鬼魂未曾回来时发生的事,他都觉得蒙上了浓雾,让他看不清摸不着。
  记得自己一直留在这里,记得自己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但更多的事呢?
  头不疼。
  只是空,空得像什么都没有。
  晃一晃,又有什么闷闷地堵着。
  “想知道的话,那就和我一起躲在这里看清楚。”
  时寻的声音是唯一能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救出来的东西。
  他没再挣扎,任由着时寻带他绕去屋旁窗下,刺破糊窗户的纸往里张望。
  时寻随手在身侧布置好隐蔽用的阵法,将他、邢三郎、纸人都藏起来。
  乐音已经到了宅门外,高亢的声音一声紧胜一声。
  时寻堪堪将部分心神移到用他的血画了符的纸人上。
  哗啦!
  门开了,被乐音吸引来的鬼怪、纸人都开始搜寻村长家中其他活人踪迹,逼迫他们去参加婚礼。
  胡婧仍亲自寻找邢三郎的踪迹。
  她没找到真正的邢三郎,只找到时寻用自己的血画了符的邢三郎模样纸人。
  在胡婧眼中,面前这站在院子一角、背对着她的人,的确是邢三郎。
  可她在靠近后,竟不敢像往常一样伸手将“邢三郎”提起。
  “邢三郎”转过身,温吞地走向拜堂成亲的地方。
  胡婧眉尖蹙起。
  她看到“时寻”竟也在走来,还呆愕地盯着她看。
  这当然不是真的时寻,而是用邢三郎血液画了符的时寻模样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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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山野嫁衣7
  胡婧一双狐狸眼在“时寻”和“邢三郎”身上转来转去。
  隐有术法的光在她眸底浮现。
  她感觉得到这两人有些问题, 但用了术法看,竟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名纸人侍女过来,胡婧微微颔首, 已知是一切都布置妥当,只等她和邢三郎过去拜堂。
  她便不再想邢三郎和时寻的怪异,娇笑着挽了“邢三郎”的手, 就往鬼气森森却充满喜庆红色的大厅走去。
  她才碰到“邢三郎”,“邢三郎”就浑身一僵,身上的灵动性骤降。
  然她这半年来早见惯邢三郎面对她时呆滞无神的样子,深知邢三郎对着变成鬼妖的她如何麻木无趣, 她便全无疑心。
  殊不知在“邢三郎”身后,另飘着一道虚无的身影, 恰是时寻自纸人身上飘出的一道神念。
  他用秘法各取了自己一道神念和邢三郎一魄,换了身份塞进两个纸人里, 他控制邢三郎模样纸人,邢三郎那道意念则附在他模样的纸人上, 好以局外人角度观看发生过什么。
  邢三郎不似他有修为在身,分出神念就能控制纸人,也不似他能随时联系到自己的神念。
  邢三郎这一魄现在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只能浑噩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事。
  不过等时寻将这一魄收回邢三郎体内, 与其他三魂六魄齐聚,邢三郎则可知道这一魄经历的所有事。
  时寻以神念控制邢三郎模样纸人,却没想过纸人和胡婧拜堂之时, 他神念还要留在纸人之中。
  因此, 现在的纸人, 仅剩借助符文得来的少许灵性, 自然动作呆板。
  大厅里, 村长一家六口并白老爹七个活人看着胡婧挽着进来的是邢三郎长相的纸人,当即骇得骨寒毛竖。
  村长一家早已习惯胡婧带来的鬼怪守着他们,逼他们坐在位置上观礼。他们也是看习惯了胡婧和邢三郎每夜一次的拜堂。
  故大厅再怎么因鬼怪聚集而散发森森鬼气,在红烛映照下充满阴寒感,他们都已习惯了,哪怕受到惊吓,也能面无表情地看完全程。
  可这一次,胡婧挽着的是纸人!
  那么像他们熟悉的三郎,却只是用纸扎出来的纸人!
  村长两夫妻坐的位置能看到纸人正面,看那纸人一步一步地靠近,苍败纸色的脸上红颜料涂着的唇似笑非笑,好像稍微眨眨眼它的形状就和眨眼前有所不同,可一直盯着也觉得它不断变幻着笑容。
  白老爹第一次经历鬼妖拜堂。他还要亲自扎出这纸人,更清楚他在扎的事情,只根据记忆按邢三郎的唇形给纸人画唇。邢三郎确实天生嘴角向上,瞧着就令人觉得温和舒畅。
  眼前的纸人,和邢三郎一模一样,又好像处处不同。
  尤其门外有风吹动,让大厅里烛火光芒跳动,影子跟着乱舞,便更骇人得紧,那纸人都像在跟着舞动,随时能对旁边的他们发动致命攻击。
  另有一个时寻模样的纸人,一跟进来就站到了角落,看似不如邢三郎纸人显眼,可偶尔无意瞥见后受到的惊吓更胜一筹。
  白老爹咬了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
  他再看村长媳妇,险些要晕过去。村长看似镇定,却握住了自家媳妇的手。白老爹这般看去,但见村长用力得手背都露出条条青筋,都不知是为让媳妇冷静些还是借此发泄自己的恐惧。
  邢大郎和邢二郎夫妻也是差不多情况。
  胡婧将他们的举动一一收入眼中,哪会发现不了他们的反常?
  但看自己挽着的“邢三郎”,又确是没错。
  跟着进来的“时寻”,也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丝毫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一如既往地拜堂。
  但她脑海的声音明确告诉她,她就要如此。
  一夜又一夜。
  她是邢三郎的妻,哪怕邢三郎负心,任她一心一意对邢三郎,仍要因她是妖而对她痛下杀手,她仍是邢三郎的妻。
  她就要用不间断的新婚夜告诉邢三郎,无论邢三郎怎么做,都摆脱不了她。
  邢三郎和她,必须当夫妻。
  很快,送入洞房。
  一双新人消失在大厅。
  “时寻”被鬼怪请入席,但没吃什么东西,自始至终都在席上坐着,双眼缓慢地转动,将周围发生的诸多事情收入眼底。
  热闹吃喝的有鬼怪,也有纸人,还有没抵抗住乐音而被迫来参加婚礼的村民,邢烨正在其中。
  “时寻”看到邢烨,只觉眼熟,不由多看了会。
  邢烨也看到了他,起初还没什么,忽意识到这是个纸人,骇得连筷子都拿不稳,摔落地上。
  巨大的惊骇竟让他意识又清醒几分。
  事实上这几日里,他一直知道自己因乐音而无法自控地出门后经历过什么,甚至次日还能回来起自己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能蠕动的长条玩意。
  他只是身不由己。
  而今看到“时寻”纸人模样,他实在分不清白天还和自己说过话的时寻是不是纸人!而这些怪物是不是在现在拥有了更强的力量!
  他来不及多想,意识又朦胧得支撑不起这样的思考,唯有继续麻木进食。
  喜房之内。
  “邢三郎”呆板地和胡婧喝过了交杯酒,时寻才将在旁看了好一会的神念再附入纸人体内。
  红烛摇曳,时寻控制着纸人往床边走。
  胡婧咦了一声,柔声问:“郎君,你怎么不吃东西?莫非是这些饭菜不好吃?还是……”
  她微顿,浅浅扬眉,寒意蔓上眼角。
  “郎君现在连奴家命人准备的东西都不肯吃了?郎君若如此,可要奴家心里如何好受?若奴家心里苦,奴家可是不知道奴家将会做出何等事呢!”
  她说得温声细语,凛然杀机却怎么都藏不住。
  “邢三郎”回头看她:“累,睡觉,明晚吃。”
  “累?”胡婧娇笑一声,才要反驳,却见“邢三郎”真精神萎靡,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了。
  “邢三郎”转身:“若你非要我吃,我吃。”
  这样简单的话,“邢三郎”都说得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能摔倒在地。
  胡婧心里又一软。
  她上前扶住“邢三郎”,声音愈发柔得动人心弦。
  “不了,郎君,奴家伺候你歇息吧。明晚奴家让人再给你做点东西补身子。”
  她说伺候,其实只是帮忙盖上了被子。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各自盖了不同的被子。
  夜色越来越浓。
  躲在屋外和邢三郎一起偷看的时寻忽地目光一闪。
  终于开始了!
  大概是觉得邢三郎睡沉了,胡婧半撑起身体,痴痴地看着“邢三郎”。
  她伸了手,青葱指尖将将没碰到“邢三郎”的脸。
  她幽幽叹息。
  “三郎啊三郎,你今夜究竟怎么了呢?”
  她自言自语,目光始终不曾从“邢三郎”脸上移开。
  “你知道么?这半年来,今夜是我第一次没能从你身上吸食到恐惧。我一直希望你别再害怕我,可现在,轮到我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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