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钦仍然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他长发微湿,垂在身侧,一阵风过,他鼻翼动了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贺星河想挡住那阵风。
  他悄无声息地从药池中起身,正对着晨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钦,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弯下腰,指尖凌空碰了碰沈钦脖子上渗血的牙印,轻声道:“为什么你不能坏到底,或者从一开始就这么好呢?”
  没有人回答他。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后一振衣袖,便连满头湿发都变干了。
  贺星河走后,沈钦睁开眼,后怕地捂住了噗通噗通的心脏,他听到了贺星河的那句话,也仿佛能从那句话中感受到一个黑化大boss纠结的内心:
  若有朝一日重回紫霄宫,是杀了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第17章
  “你小子曾经脉受损,这次倒是因祸得福,焦尾蛇的蛇血流过你的经脉,修复了你受损的经脉,让你修为更为精进了。”
  贺星河诚心地道:“多谢独孤前辈。”
  独孤无奇:“哼!你要是真谢谢我,就别把我徒弟拐走,让他留在天星门安心跟我学习炼丹炼器,岂不美哉。”
  贺星河:“……”
  他默默地后退两步,不吭声了。
  沈钦嬉皮笑脸地给独孤无奇捏肩捶背,道:“待我办完事情,为我师父师娘报完仇,定然回来帮独孤前辈给天星门招兵买马,将天星门发扬光大。”
  他想好了,将来若他能为独孤无奇找到更有炼丹天分的弟子,到时独孤无奇自然会放过他。
  独孤无奇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还叫我独孤前辈?”
  沈钦从善如流:“师父。”
  独孤无奇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的胡子小辫。
  离开天星门时,独孤无奇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他年岁不大,乍一看过去,却有几分迟暮之人的苍老孤独。
  沈钦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声“师父”让他变得多愁善感,他竟有些心疼独孤无奇起来。
  *
  沈钦和贺星河吸取来时的经验,特意在晚上离开寒月竹海,仍有人在追杀他们,但他们这次变得谨慎许多,沈钦脸上贴了络腮胡子,贺星河缩骨作少年扮相,一路有惊无险地躲开了陆遥雪的追杀。
  他们又是趁着天黑才去寻贺氏夫妇的墓。
  夜色矇昧,月华如水,沈钦掀开兜帽,撕下络腮胡,跟贺星河肩并肩,端端正正地在他们坟前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徒儿不孝,惊扰了师父师娘安眠,但若不查清燕清霜的死因,我们就无法为师父师娘报仇,所以……得罪了。”
  沈钦和贺星河一起挖开贺鹏举夫妇的埋骨之地,他们下葬时,沈钦曾在他们嘴里塞了可让尸身不腐的宝珠,因此二人眉目如生,仿佛只是做了个梦。
  沈钦从怀中掏出梦魂珠,梦魂珠发出幽幽白光,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它飘飘悠悠浮到半空,沈钦单手结印,将梦魂珠上的亮光引至秦珏眉心,梦魂珠骤然爆出一阵耀眼白光,沈钦和贺星河都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
  二人眼前一阵晕眩,沈钦下意识地抓住了贺星河的手臂,待重新站稳,已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喃喃道:“这就是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么。”
  透过梦魂珠看到的一切都宛如亲历其中,沈钦甚至错觉自己变成了秦珏,亲眼看着如同自己母亲的二师姐死在面前,痛苦不堪,追悔莫及,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天色微明,沈钦神色恍惚,眼角还挂着泪珠,贺星河喊了他好几遍,他都没有反应,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似的呜咽,贺星河无法,只能握住他的双肩猛烈摇晃。
  “师兄!沈钦!醒醒!”
  “你是我师兄,不是我师娘,不是秦珏!”
  “你是沈钦!”
  沈钦迷迷蒙蒙的眼神好些时候才有了光,他像是才看到贺星河似的,哆哆嗦嗦地道:“师弟?”
  贺星河摩挲着他的肩膀,低低地道:“是我,我在。”
  沈钦呜咽着说道:“我们去找陆遥雪,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贺星河手上用力,安抚性地抚摸沈钦的脊背,语气难得柔和:“不急,陆遥雪就在紫霄宫,不会跑,你先缓一缓。”
  沈钦不由自主地趴到了贺星河的肩上,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裳,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呜咽也终于止住了,长长地出了口气,道:“燕清霜死在我师娘怀里,听人说的时候我只觉得可惜,亲身经历……太难受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让你见笑了。”
  沈钦有些尴尬,立刻转移话题道:“我有个发现,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
  贺星河:“你的意思是……”
  沈钦点点头,道:“究竟是与不是,陆遥雪或许会比我们更清楚。”
  *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紫霄宫,沈钦和贺星河可随意出入,就像在自己家,如今的紫霄宫戒备森严,到处都有黑衣人巡逻把守,等闲不得出入,当初,陆遥雪和这些黑衣人里应外合占领紫霄宫的时候,一部分弟子誓死不从,被陆遥雪杀鸡儆猴,另一部分自愿归降,和黑衣人一同守着这易主的紫霄宫。
  子夜时分,巡逻的黑衣人交接,方圆缩成小小一团,生怕别人注意到他,但还是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嬉笑着踹了他一脚,他一声都没吭,默默地跟在其他人身后去巡逻。
  曾经,缥缈峰外门弟子的身份让他骄傲,如今,却害他挨了更多的揍。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样的人,怎样都能活,好像没多少骨气,距离前任宫主的死还不到一个月,他都有些忘记贺鹏举的脸了。
  他麻木地走着,一时不查,前面两人竟都悄无声息地倒下了,待他察觉,刚要出声叫人,一抬头竟看到了熟面孔,惊吓顿时变成了惊喜:“大师兄!三师兄!”
  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他又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我不配再叫你们师兄。”
  沈钦拉着他来到石壁后,道:“人各有志,你选择投靠陆遥雪也没什么,从前师父在的时候,你没有跟着我们享受到太多权势荣华,如今自然也不必承受太多牵连,你还活着,就很好。”
  沈钦这般善解人意,方圆更羞愧了,呜呜哭泣,双肩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沈钦不得不打断他,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夜来此,想请你帮个忙。”
  方圆恨不能剖出一颗心来表忠心,急切地道:“要让我办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沈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像往常一样去巡逻,不过,你是不是恰好经过陆遥雪的住处?”
  贺星河已经把刚才打晕的那两人拖了来,干脆利落地扒下了外衣,递给沈钦一身,道:“师兄,给你。”
  第18章
  沈钦、贺星河、方圆三人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衣,目不斜视地在缥缈峰巡逻,间或跟其他巡逻的小队擦肩而过,路过留仙居门口的时候,方圆低声道:“如今,陆遥雪和她那姘头就住在这里。”
  这里曾是贺鹏举和秦珏的住处。
  他们第二次巡逻到这里时,沈钦试图往留仙居拐,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冷面黑衣人,伸手拦住他们,冷冷地道:“宫主住处,闲人免进。”
  他们第三次巡逻到留仙居外面时,恰好碰到了陆遥雪的婢女轻红,沈钦和贺星河忙低下头,怕被她认出来,也不知道轻红有没有认出他们,但她倒是认出了方圆,笑微微地同方圆打了个招呼,身为陆遥雪的贴身侍女,她的地位显然比方圆高许多,方圆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说:“宫主想吃山下一家云吞面,方圆,你去将那店主找来,给宫主做一碗云吞面。”
  方圆恭恭敬敬地道:“是。”
  冷面黑衣人走出来,道:“人人都该各司其职,随随便便擅离职守像什么样子,宫主想吃云吞面,我找人去买。”
  轻红转身呛声:“你知道是哪一家?宫主只吃那一家的云吞面,若是耽搁了,发作下来,你担这责任?但若是宫主因方圆去帮她找做云吞面的老伯而怪罪下来,我愿担这责任!”
  冷面黑衣人气得够呛,不一会儿便拂袖而去。
  待冷面黑衣人离开之后,轻红轻声道:“随我来。”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又都默契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跟着轻红来到了落梅院,落梅院曾是沈钦的住所,如今自然无人居住,整个院子空得能听见虫鸣。
  轻红:“大公子,三公子。”
  沈钦抬头,露出一个笑:“原来你认出我们了啊。”
  轻红点点头:“自然,不过二位公子不必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钦:“你带我们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轻红看看沈钦,又移开视线,仿佛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接下来这些话说出口,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姐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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