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不知道罗彦林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罗彦林绝不是突然有事找钱棠。
大杂院只有门口的通道有灯,再往里走,很多地方都一片漆黑,还好周围的住宅楼里亮着灯,可以照清前面的路。
整个院子宛若一张幽深的大嘴,也不知道通向何处,看着十分吓人。
班长紧跟罗彦林的脚步,蹑手蹑脚地藏到一处转角后面。
“罗……”
话刚出口,罗彦林猛地转身,一胳膊肘撞在他的胸口上。
“嘘——”罗彦林将食指抵在唇前,压着声音,恶声恶气地说,“别说话。”
班长吃痛,点了点头,把所有话都咽下去。
罗彦林深深看了班长一眼,才接着说:“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啊,我可没叫你。”
大杂院很大,越往里走就越冷清。
到他俩躲藏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也安静得只能听见时不时从住宅楼里传来的小孩子的叫嚷声。
罗彦林轻手轻脚地往前挪了挪,班长紧随其后。
他俩竖着耳朵,很轻易地听见了不远处的说话声。
“我觉得你误会了自己的感情,你转学过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才会以为……”
是陈江时在说话。
但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俩探着头往前看,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看到两道相对而立的模糊身影。
一高一矮。
显然高的人是陈江时,矮的人是钱棠。
钱棠手里还拎着行李包,低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陈江时,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上高中了,我也快成年了,我还没傻到分不清楚自己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你也说了你在上高中,你只是一个高中生,难道我们目前不该以学习为重吗?明年这个时候的高考就轮到我们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可喜欢就是喜欢啊,喜欢一个人是能控制住的吗?”钱棠有些激动。
“你不是喜欢。”陈江时纠正,“你只是依赖。”
“是喜欢。”
“不是。”
“是。”
“不是。”
两人跟斗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往来了好几个回合,然后同时没了声音。
陈江时还算冷静,一直站在原地,只有钱棠的情绪起伏不定,在粗重的呼吸声中,他蓦地往前迈了一步。
罗彦林和班长像壁虎一样地趴在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俩对视一眼,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疑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钱棠有喜欢的人了?
可这和陈江时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钱棠喜欢的那个女生和陈江时认识?
班长极小声地问:“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罗彦林没有回答,只不耐烦地“嘘”了一下,再转头看向钱棠的身影时,不知怎的,他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他和钱棠认识的时间不短,却从未见过钱棠和哪个女生走得最近,钱棠和班上的女生相处得还不错,但也只是表面上的不错,钱棠私底下从不联系任何一个女生。
至于外班的女生……
那就更没有了。
罗彦林的思绪在这一刻转得很快,他只用几秒的时间就把钱棠所有接触过的人过滤了一遍,最后一个人名留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呼吸一窒,抠在墙壁上的五指慢慢曲起。
他的目光有所偏移,从钱棠身上挪到了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
钱棠接触过最多的人是陈江时。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下一秒,钱棠开口:“陈江时,我对你的喜欢就让你这么害怕吗?让你这么急切地想要疏远我、躲避我,我在你眼里已经是瘟疫一样的存在了吗?”
刹那间,罗彦林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发出“轰”的巨响,以至于出现了大面积的空白。
他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因为这就是他的猜测。
钱棠喜欢陈江时。
这件事如此在意料之外,又如此在情理之中,也在这一刻,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想明白了很多之前让他觉得无比费解的事。
怪不得钱棠那么关注陈江时、怪不得钱棠那么偏袒陈江时、怪不得钱棠为了陈江时甘愿和他翻脸……
原来钱棠是个同性恋。
原来钱棠对陈江时抱着那种心思。
罗彦林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些想吐。
可能是被恶心到的。
其实他不排斥也不讨厌同性恋,他的小叔就是同性恋,在a市工作,交了一个a市本地的男朋友,他和小叔的感情很好,也是家里唯一知道小叔性向的人。
所以他想和钱棠做朋友。
并不因为钱棠来自大城市,只是因为钱棠也是a市人,让他觉得亲切。
只是眼下,不管是曾经的亲切也好、后来的埋怨也罢,都被滔天的恶心感覆盖,他拍了一下已经呆若木鸡的班长的肩膀,绕过班长,匆匆朝大杂院外面跑去。
不一会儿,班长也跑出来,看他站在路灯下面,脸色被昏黄的灯光衬得难看,喘口气问:“你怎么了?”
罗彦林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只用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大杂院里面。
片刻,视线转到班长身上。
班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得拔高声音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罗彦林沉默许久,冷不丁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笑:“是,你没做什么。”
班长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罗彦林话不多说,扭头就走。
班长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他本来不想和罗彦林说话,可刚才的事让他太过震惊,直到现在都没消化过来。
“我的天啊,钱棠竟然喜欢陈江时?他俩都是男的吧?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咋了?同性恋犯法?”罗彦林张嘴就呛。
班长忍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说:“罗彦林,你心情不好冲我发什么脾气?我招你惹你了?”
罗彦林一愣,似乎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班长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我没有心情不好,也没冲你发脾气。”
班长抹了把脸上的汗,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心里的恼意甚至盖过了对刚才那件事的震惊。
他没有多说,转身加快步伐甩开了自己和罗彦林之间的距离。
罗彦林杵在原地,脸色晦暗不明,眼睁睁看着班长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他才拿下背在身后的包,拎在手里,动了动被带子勒得发疼的肩膀。
半晌,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打车回到家里。
他爸没在,他妈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动静,问道:“这么晚才回来?”
罗彦林沉默地换好拖鞋,把背包扔到沙发上,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水杯,他说:“我不是打电话说了今天要打扫卫生吗?”
“你是说了,可我不知道你要打扫到这么晚,饭都做好了,你还没回来,我和你爸就先吃了,你那份在厨房里,你自己放微波炉里转一下。”
罗彦林他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却见自己儿子毫无反应。
“彦林?”罗彦林他妈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疑惑地问,“你这孩子怎么了……”
话音未落,罗彦林猛然爆发。
“怎么了怎么了……我还要问你们怎么了,一个个都在问我怎么了,我没怎么,我好得很!”
罗彦林他妈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这么失控的样子,她连忙从沙发上起来,刚要说话,罗彦林便已抓起背包大步流星地回了卧室。
卧室门被甩上。
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罗彦林顺手把门反锁,扔下背包,衣服也没换,直接扑到床上,他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裹起来。
黑暗中,他呼吸不畅,从口鼻里喷出的热气仿佛化作水蒸气,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明显的湿意。
他瞪着眼睛,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想以前的事。
他发现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像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像一条被人逗得团团转的狗。
他的一片真心被辜负。
他把钱棠当朋友,可钱棠只把他当成挡箭牌,因为喜欢陈江时,不敢光明正大地和陈江时来往,所以向他抛出橄榄枝。
也许在他为自己和钱棠成为朋友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钱棠心里还在笑他是个傻子。
他真的是个傻子。
罗彦林扯开裹在头上的被子,起身坐到桌前,他桌上放了很多东西,电脑和键盘摆在正中央,两边都是凌乱的书本和文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