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青狐疑:“有这么夸张吗?可我最近感觉还挺不错的啊,修为涨得飞快呢!”
  玄女:“灵力是灵力,灵器是灵器,你的身体是容纳灵力的容器,现在出问题的是你的容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的灵器这样四分五裂,以你的天资,你这段时日存下来的灵气,只会更多不会更少,灵气没了,可以找个宝地再修炼,灵器毁了,你就彻底灰飞烟灭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我跟你说?”
  “那不是,还没四分五裂么,”阿青对这个结果其实也有预期,毕竟当初在林溪山顶那种状态下的羽化是不可能没有后遗症的,加上间隔那么短,她还受了一道可怖的天雷,能这般看起来好端端的,纯粹是她底子好,当然,跟袁颂这段时间的劳心劳力,也密不可分,“但比起这个,我其实更担心自己走火入魔。”
  玄女像听见了一个天方夜谭,倒抽一口冷气:“你一块没有心的石头,怎么可能走火入魔!心魔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滋生出来吧?!”
  阿青:“那我这两天跟袁颂待一会儿,时不时就不舒服,不是走火入魔是什么?”
  玄女难得认真起来:“是怎么样的不舒服?”
  阿青思索了一下,跟她仔细形容了待在袁颂身边时,那股时不时蹿上胸口的、根本让人无法控制的酸意。
  玄女对这种感觉完全不能感同身受,但架不住她准备充分,当机立断,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堆黄符:“我从太上老君那里拿了好多保命的符,咱们一起找找,总有适合你的!”
  对上阿青一脸的目瞪口呆,玄女心有余悸道:“你都不知道我下来一趟找你我有多害怕,当然是能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了,就连不小心怀孕的落胎符我都备好了,我就算灰飞烟灭,也绝不给像牛郎这样的癞蛤蟆留后!”
  阿青最近翻过袁颂好几本不同的《水经注》,已经见多识广,心想玄女好歹是变了男相来的,凡间的癞蛤蟆应当也不会走让她怀孕的法子,但怕说实话吓到她,干脆闭口不言。
  阿青:“玄女,你待我的恩情,没齿难忘,倘若你以后做了冬神占我出勤的日子,我决不跟你逼逼叨叨地计较。”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自有天地规律。
  倘若将四季当成不同的项目看,前头的项目一延误,连带后头的也会跟着被耽搁。
  虽然的确很不想出勤点卯,但阿青咸鱼归咸鱼,归根结底,还是个有责任心的神,知道四季一乱,就会引得民不聊生,但偶尔拖延几日,问题不大。
  同样一不小心就容易睡过头的玄女激动地揽住了阿青的肩膀:“好姐妹!”
  两个神仙凑在一块,对着眼前那一叠各式各样的符咒翻翻拣拣。
  阿青震惊地抽出一张“缚灵符”,问:“你怎么连这么厉害的东西都要到了?”
  玄女白了她一眼:“还不是怕我万一跟那个绑架我的凡人闹得你死我活,快魂飞魄散的时候来救自己这么一道么!误打误撞,正好,给你用了。”
  所谓缚灵,通俗来说,就是能帮神仙暂时锁魂、封住五感,以免妄念影响动荡的仙灵。
  玄女将灵符往阿青手里一塞:“口诀还记得吧?你的仙体碎得这么惨不忍睹,这符刚好可以锁住你的心识,至于剩下的,等回去了我们再一块儿想办法。”
  阿青没犹豫,将符纸夹在左手食指跟无名指上,明黄色的符就在顷刻间被点燃。
  平地卷起的罡风吹开她的额发,照亮了她额前的一点朱红色的仙印。
  符咒的释放和吸收都需要耗点心神,巷口不期然地传来两个少女的窃窃低语。
  “哇!这就是崔家二哥亲手做的簪子吗?”
  “好漂亮啊。”
  “那你收了他的簪子,是不是就是答应他的提亲了?”
  “……怎么有你这么烦的人?明知故问。”
  那枚被随手丢进乾坤袋里的灵蛇簪猝不及防浮上阿青脑海,一个极其诡谲的念头如同一阵抓不住的风,轻飘飘地在她魂识里一闪而过,随着眼前越燃越旺的符火,阿青的视线也只是在那两位少女身上定了一瞬,起效的缚灵符便像温泉暖流涌过了她的四肢百骸。
  玄女全神贯注地替她确认周围环境,看着她仙体里那一道道被灵符滋养过后越收越窄的碎隙,放心之余,也不免留有余悸:“胆子真大,居然敢向天道羽化献祭,仗着自己是块刀枪不入的石头,简直胡作非为,都不要命了!”
  阿青闭着眼睛念口诀,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若非林溪山顶那场血雨,我们都不知道你偷溜下凡的事,青君只好托我一同来寻你。”
  阿青没办法装死了:“我爹也来了吗?”
  玄女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都伤成这样了,他能不来?!”
  “……”
  “你真该谢谢我,不然要让你爹看见你这副样子,不得心疼死?”
  阿青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他人呢?”
  “山野农夫,叨扰贵席,望袁公子见谅。”
  窗明几净的酒楼包厢里,凭栏外是精彩纷呈的闹市街景,凭栏里的袁颂,握着一件狐裘大衣,担心冬夜寒凉露重,阿青受冻,想喊她早点回来,于是就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她,可找了半天没找到阿青,一回头,一位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侧,款然笑着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观察了他有一会儿了。
  见他目光怔然意外,一身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摘下头顶的斗笠,目光温和:“刚刚在河堤岸,袁公子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呼之欲出的答案于顷刻间涌上袁颂心头。
  “我就是阿青的父君,春神青帝。”
  第36章 -青君
  相比袁颂脸上的错愕,青君的目光有一种极其从容的平和,微微含笑的眼睛里,竟找不到半分责备,宽容得甚至是在鼓励他开口。
  即便阿青从未清晰认知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袁颂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这时候猝不及防遇见人家父亲,也免不了心虚,只是他对阿青多年的心意可鉴天地,在短暂的思考后,便拱手恭恭敬敬地朝对方施了一个君子大礼,认真道:“请神君见谅青珩无状,之所以向阿青打听神君,也是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向贵方提亲,好将阿青明媒正娶?”
  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单刀直入,青君脸上的笑意更深:“我女儿天性自然,她喜欢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也管不住她。”
  言外之意显然是不会强行反对、帮打鸳鸯,可袁颂还来不及高兴,却听青君喟叹着说了句“可是”。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提亲之前,我或许应当告诉你,阿青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可以再决定要不要收回刚刚说的话。”
  袁颂正色,态度坚定:“不管阿青是怎么样的人,我对她的心意可昭日月,求娶一事也绝无更改的打算。”
  青君的表情一贯淡漠从容,这时候也难得递了他一个“无知小儿”的眼神:“你可知,石头里成的仙,有什么问题吗?”
  “……”
  “她是没有心的。”
  袁颂忪怔片刻,他明明清清楚楚地感受过阿青心脏的跳动,以至于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己听岔了青君的话:“什么意思?”
  青君:“意思就是,你们凡人讲求七情六欲,但阿青或许有六欲,却不可能有七情,毕竟是石头成的仙,自然也对得起‘铁石心肠’这四个字,怎么可能会有心呢?她既然连心都没有,又怎么能感受得到情?”
  见袁颂仍怔目不语,青君叹了口气,继续缓声道:“或者,我换一个更通俗的说法,你何时见过她哭?天打雷劈、剔骨羽化,受再重的伤,她也只会笑,可即使是笑,也是后天模仿习得,而非像你们人,生来就有情感,高兴就笑,难过就哭,九重天界的神仙,安逸惯了,她从没见过别的神仙哭,看到眼泪从人的眼珠子里流下来,也只会觉得好玩。”
  跟阿青相处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他的脑海,于那些点滴之中曾经泛出来的怪异感,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最准确的答案。
  袁颂不置一词,平静地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的青君,却觉得呼入胸腔的每一口气,都是切割着五脏六腑的刀。
  而青君平缓温和的语声,每一字一顿,都让他心如刀绞,痛得他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她根本无法理解你们人间的喜怒哀乐,更不会认为你们的长相厮守难能可贵,你要如何让这样一个神仙倾心于你,做你妻子,与你白头?”
  “……”
  “织女对牛郎,或许有怨憎悔、恨别离,但阿青对你,什么也不会有,待时间的洪流一滚,她连你的名字都不一定会记得。”
  青君见他脸色,已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有意要你知难而退,而是想劝你不要执念于此,免得蹉跎大好年华,”青君说到这里,像一个好脾气的老者,很温和地对他摇了摇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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