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囚鹤> 囚鹤 第12节

囚鹤 第12节

  她试图转移话题,按照以往积累的斗争经验,一般这个时候适度表达关心会是很好的选择,“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你很累吗?”
  累吗?去年费尽周折拿回来的行业最前端技术,消化吸收后终于成功在全系统实现调试应用,还来得及给主推的领导年度工作报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再上一层楼,换到更该去的位置上,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各方都很满意。
  庆功宴上,满场觥筹交错,耳边全是极尽润色过后的恭维声,结束后免不了安排一些特别的节目,众所周知他是不碰的,早早回到酒店套房。
  他睡得少,经常无故失眠,中药西药试了一堆都没什么效果,久了习惯了倒也不打紧,靠在床头闭上眼速速过了一遍《心经》,然而用处不大,心里好似有一把火,愈压制烧得就愈烈,不知怎的想起孟臾来,明知她可能早就睡了还是拨了电话过来。
  听她没心没肺地插科打诨发泄不满,竟然不知从何而来有了几分困意。
  孟臾半天没得到回应,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试探着问:“你还在听吗?”
  “嗯……”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缕烟,很明显是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标识,孟臾迟疑着,想按挂断键让他好好睡,却听见一声,“别挂。”
  孟臾悚然,又没开视频,这人却警觉地像是有透视眼,明明已经很困了,还不许她挂电话。但她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到对面清浅的呼吸声终于变得平稳绵长才收线。
  谢鹤逸回来那天,孟臾刚好不在学校。
  原本孟臾是不准备签工作的,多一层社会关系的羁绊就意味着消失之后会给别人造成更多的影响,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无辜的人和事带来损失。但辅导员打电话挨个儿通知她们,要求必须尽快明确毕业去向,明里暗里都在施压,实现百分百就业率,就差直说哪怕是形式上的。严嘉赶忙随便找了个新媒体公司当实习生,好歹交了差。
  无论如何,孟臾这个四方协议的印章总要有人给她盖。
  她给朱惊羽打电话说明情况,想请李楚明给盖一个如是观的章。据她所知,一般情况下,茶馆的经营主体应该会注册成文化发展公司之类的,勉强也算对口。
  朱惊羽倒是没觉得为难,一口应下来,只是疑惑:“上次就想问你来着,以你的条件,不说工作随便挑,手头选择最起码也有一大堆,怎么还要舍近求远?”又提醒她,“真盖了章,再签工作你可就不是应届生身份了啊。”
  孟臾沉吟片刻,像是很不好意思,“……暂时没找到太合适的,想再看看,老师催的急,只能麻烦师姐了。”
  没想到她的这番托辞让朱惊羽上了心,她的执行力超强,迅速盘点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帮她找工作,最终还是找到梁颂年头上,他有个死党徐林,是一家日化类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年初集团美妆类产品剥离出来成立新事业部,他当负责人,正需要给产品做全系列年轻化的包装。
  凭心而论,若孟臾真想找工作,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
  原本孟臾不清楚中间还有梁颂年的牵线,只当是朱惊羽费尽心力安排的,不好拒绝。到达饭局才知道,但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吃的是粤菜,包间正对着餐桌,主位后面有一整面墙,满铺高仿南宋花鸟画的墙纸,嫩黄暗绿交融,一室仿若有鸟语花香。
  “梁子给我看过你的一些作品,很有灵气,要是你也有意向,我们当然是很欢迎你加入的。”徐林讲话挺客气的,不知道是不是看在梁颂年的面子。
  孟臾连忙说:“您太过奖了。”
  朱惊羽擅长活跃气氛,套近乎道:“两位师兄都是事业有成的大忙人,抽空吃这顿饭不容易,以后还要多多帮衬提携咱们这帮师弟师妹才行啊,我和孟臾一起敬您一个。”
  孟臾喝的是红酒,闻言,执杯抬起下巴,轻轻抿一小口。
  徐林豪爽地仰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自谦道:“我这辈子到头也就这样了,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干大事还得看梁博的。”
  梁颂年忙说:“我现在接触的主要是普通类科技项目,公司其实还有些涉密项目,但限制非常多,不一定猴年马月能经手,况且,真做上了,连结婚都不自由,不光找对象要层层政审,因私出国这辈子就别想了。”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孟臾一眼,嘴角上挑淡淡一笑。
  梁颂年喝了点酒,话变得比平时多了许多,但半生不熟的人围坐的酒桌上无非就是谈些工作、赚钱和一些虚无缥缈的行业大势。
  直到朱惊羽状似无意间问起谢鹤逸的情况时,孟臾弥散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我刚进公司半个多月,还没见到谢董人呢,他最近一直在出差。”梁颂年回答完,加一句:“忙得很,到处看项目。”
  “这么说,连你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啊?”朱惊羽惊诧问。
  “怎么可能?”梁颂年摸出手机,“好歹我也是内部人员,公司系统里有照片的,我给你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
  说着,他便调出来办公系统里谢鹤逸的那张寸照来,举着给他们看。在朱惊羽一叠声的感叹中,孟臾趁机起身到外面收银台结账,不消片刻,梁颂年便跟了出来,不由分说抢着要付钱,推搡着说没有让师妹请吃饭的道理。但本就是朱惊羽为给她找工作攒的饭局,她还做不到厚脸皮地混吃混喝,只得按住他的胳膊,正色拒绝:“梁师兄,我很感激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帮助,但一码归一码,于情于理,今天都该我请的。”
  梁颂年不再坚持,而是问:“你会去徐林那儿吗?”
  孟臾迟疑片刻,“……我再考虑一下吧。”
  第16章 下雨天
  他们站在饭店大堂巨幅落地玻璃窗前,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落在春夜里垂丝海棠花叶之间。
  梁颂年感慨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大学生艺术节,你站在那里,旁边是展出的课程结业作品《窗》,我还记得注解写的是,形式造物,将建筑的美投射到书籍,用园林花窗的镂空表达书籍装帧设计……”他挑了挑眉,自嘲道:“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到大学的都是理工科,不擅长这些,可当时我第一次理解了‘美’的意义。”
  孟臾没想到他会突然讲这些,不管是最初的死缠烂打还是后来豁出一切给她传递消息,都只让她觉得厌烦,可当他像朋友那样,正儿八经地谈及她作品中的细节,甚至带着些微酸腐的书生气强行拔高立意,则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放松地轻笑了下,目光飘向窗外那株海棠树,“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
  “相信我,只要坚持下去,在这方面你一定会有成就的。”梁颂年无比真诚地望着她,“徐林那里的工作机会难得,做的也是你喜欢的事,我真的希望你能去。”
  孟臾呼出一口气,“先回去吧,他们还等着呢。”
  她知道梁颂年是好意,但总不能说自己另有打算吧,只得不再接话,转身重新回包间。
  一顿饭吃下来,快也得两个多小时,离席前,孟臾看了眼时间,给司机发消息报送了自己的位置。这边离谢园近,索性请他过来接,要是再等她打车回到学校,一来一回至少多浪费一个小时。左右等司机过来,其他人都先离开了。
  夜雨越下越大,水滴飞溅,雾气弥漫。
  饭店门口铺设的是专供行人的步道,四处遍植繁茂的绿植花径,车子开不上来,经理和服务生们正殷勤地撑伞接送来往于停车位及路边打车的顾客。
  或许是正处在翻台高峰期的关系,伞的数量捉襟见肘。
  他们只好耐心等待。
  青石板路上走近一个人,伞是黑色的,灯是昏黄的,雨水浸润的苍翠植物泛着沉郁的暗青。孟臾抬起头,恰好看到谢鹤逸撑着伞的手腕处,黑色外套里露出一截绛红色的衬衣袖口,衬得他握着伞柄的瘦长手指愈发白,厚重浓郁,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配色。
  该怎么跟朱惊羽他们解释呢?她心里暗自想。
  要不然干脆装不认识他吧。
  这么想着,孟臾便直接偏过脸,垂下眼睫,不再往外看。
  朱惊羽正在跟大堂经理协调伞,强调有急事想插插队,无意间往门口看了一眼,片刻后,又突然猛地回过头,定睛看了一眼。
  这?这不是刚看过照片的谢鹤逸吗?!李楚明天天叨叨,快要将她的耳朵磨出茧子的那位,苏六爷心病的源头。
  梁颂年随即反应过来,但他没有合适的立场主动上前打招呼,只是用肩膀轻轻撞了下近在咫尺的朱惊羽,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谢鹤逸站在门口收伞,先看到的人是瘦高的梁颂年,那天在学校门口和孟臾一起买奶茶的博士生,再转眸,才看到那个侧身而立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中的人。他从外地回来,刚下飞机没多久,车子快到谢园时,他让裴渊联系司机问孟臾在哪儿,没想到她就在附近吃饭,临时起意顺路来接人,看样子给她带来的惊吓远大于惊喜。
  一开始孟臾根本没反应过来,没觉得谢鹤逸是特意来接自己的,她还以为他或许只是赴谁的约,过来吃饭的,可巧就撞上了。但越想越不对,如果是应酬的场合,谢鹤逸走到哪儿都少不了前呼后拥的,怎么这会儿连裴渊都不在?
  “孟臾——”谢鹤逸摆手谢绝殷勤上前招呼的经理,站在原地,扬声叫她。
  孟臾心神一凛,终究还是躲不过。她无奈叹气,侧首看他,不用确认也知道此刻朱惊羽和梁颂年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惊诧。众目睽睽之下,谢鹤逸非要坏心眼地把她最后一层遮羞布扯掉,让她这几年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正常的人际交往和为数不多的友情全部变味儿。
  朋友之谊最基本的真诚她都没做到,今夜之后,他们会怎么看她?
  孟臾往前刚走两步,就听朱惊羽皱眉问:“孟臾,你们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低声道:“师姐,改天有机会……如果你愿意听,我再跟你说。”
  说罢,孟臾几步走到谢鹤逸身边站定,听见他淡声说:“我来接你。”
  她垂眸不作声,瘦削的肩瑟缩着,落在谢鹤逸眼里,像是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但还没完。谢鹤逸没有拎伞的那只手轻轻抬起寸许,自然而然牵住了她的手,孟臾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握住,十指紧扣,大踏步往外走去。随着轻微的按键声响起,宽大的黑伞砰的一下撑开,他举着伞的手很稳,紧紧揽着她的肩膀,消失在身后探寻的目光中。
  雨水打在伞面,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又吵又安静。
  走过来的这一路,孟臾都被谢鹤逸半拥在怀中,坐上车才发觉他暴露在雨中的那半边身体外套都湿透了,她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盯着脚尖默不作声,明显情绪不高。
  等了半天,始终没听到想听的,谢鹤逸嘴角噙着一点冷笑,问:“你还不高兴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是无法像其他大学毕业生那样顺理成章迈入社会生活值得高兴,还是在朱惊羽他们面前暴露和谢鹤逸的不正常关系值得高兴?
  孟臾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比没什么异样:“我没有不高兴。但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呢,我可以出来的。”
  “怎么?”谢鹤逸明显十分不快,“怕梁颂年看到?”
  又来了,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爱疯了她,所以才容不得她多看别的男人哪怕一眼,但孟臾很清楚那只是独占欲罢了,尤其,任何东西都是越有人抢越显得稀罕。就好比,谢鹤逸去年在春拍会一掷千金,将价格抬到旁人无法企及的程度,只为买个青花缠枝梅瓶,可真买回来了,不过就是随手摆在博古架上赏玩,你能说他对那瓶子是真爱?
  孟臾简直要疯,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试着对症下药,耐心地心平气和向他解释:“我们是四个人一起吃饭的。师姐很热心,帮我找了份工作,今天约的是公司的负责人。算是公事,而且是我买单请的客。”
  “找的什么工作?”谢鹤逸问得毫不走心,但神色好歹缓和了一点。
  这次出差,刚好有位五十岁出头的领导接待,那位办事能力平庸,胜在为人谨慎,但席间话里话外毫不避讳,多次提及他即将大学毕业的小女儿,客气谈起想让她进文远集团历练的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点面子情他当然不吝给予,一转眼孟臾竟也到了该工作的年龄。
  “就是一个日化公司的美妆事业部,做产品包装的。”孟臾看着他,继续说:“但是还没定,挺好的公司,人家也不一定要我。”
  谢鹤逸淡声问:“你很想做吗?”
  孟臾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想,我还想再看看呢。”
  他不以为然,自顾自地继续说:“要是你想,我可以……”
  “不要!”孟臾打断他,努力控制住即将因他的控制欲而失控的情绪,她尝试着换了个措辞,“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人毕业都要找工作的,普通人没有任何人关照,也能找到工作,不会饿死。”
  “随你。”
  话虽如此,但见他微微敛起的眉宇就知道有多不高兴,而且是明摆着告诉你的。孟臾丝毫不敢怠慢,下车后紧紧跟了上去。
  雨天的日子不好过,院中花草枝条都被雨水打压在地上,贴服着泥土,形容狼狈。
  谢鹤逸进正厅时脱了半湿的外套扔在玄关,径直坐在沙发上,开口让迎过来的李嫂叫人泡壶茶,但李嫂今日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没看出他心情不虞,劝他说,天晚了,再喝茶怕是不好入睡,灶上有吊着的热汤可以用一碗,话还没说完就让谢鹤逸一个眼神看得噎了回去。
  孟臾进来时,厅里氛围冻得像是要结冰。
  第17章 舍得下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孟臾往谢鹤逸跟前蹭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蹲下,仰着脸温声说:“我错了,你别生气啊。”
  谢鹤逸瞧见她这副信口开河的敷衍样子就来气,他食指中指并拢,伸出来点点她的额头,沉声道:“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没想到他不吃哄,竟然真要治她的罪,孟臾一时答不上来,大脑正飞速运转,就被他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按在了身旁沙发里。为表示郑重,她今日穿了件纯白色的真丝缎衬衫,料子触感柔腻,领口的那颗珠光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随着她向后撤的动作,露出一片凝脂般的雪白肌肤和若隐若现的沟壑来。
  谢鹤逸阴郁不明的眸光低垂,下一秒,毫无预兆的,温热的虎口贴上她凸出的锁骨,孟臾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不至于吧,再怎么样她也罪不至死吧,不过就是当面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难道因为这他就要掐她?
  但她不打算再惹他,所以没有动弹,而是紧紧收住呼吸,后背靠着沙发扶手,任由谢鹤逸的手掌慢慢上移收拢,清俊面颊越贴越近,近在咫尺,就连他身上那种冷感的沉香味道刹那间都变得蓬勃开阔起来。
  就在孟臾以为谢鹤逸要掐她的脖子作为教训时,他的额头却低下来,脸埋进了她的肩窝,用牙齿咬噬吮吻了她薄薄的颈肉。
  有点痛。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但随之而来更多是肉体的欢愉和精神的放松,他口鼻喷薄而出的热气和湿滑的唇舌将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酸痒的快感从脊椎一路引至下体,灵魂下一秒仿若就要离开身体飘向天外。她不受控地沉溺,同时又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她想脱离这种身体轻易被掌控的感觉,手肘撑着往旁边挪了寸许的位置。
  “别动!”他轻声斥她,宽大温热手掌紧紧攫住她的后颈,“……你在不满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