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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鹤 第23节

  孟臾继续恭维:“您好眼力。”
  这顿饭虽然是为拓宽销路,但又不能只谈买卖,做生意的本质还是人际关系,赵润年这种自诩文化人的一般都好风雅,不管是真心还是附庸,句句不离文史。
  孟臾平时喜欢看些闲书,又提前查过赵润年主控出品的戏,做了充足的功课,话虽不密,只要开口接就让人身心舒畅,不知不觉就把氛围调动起来。
  文娱不分家,席间不免要聊起当下热播的影视剧。
  “倒不是我们不想做精品,而是现在的审核机制太严格。就拿古装剧来说,能写历史正剧的本来就不多,那几个大编剧都叫得上名字,就这还不让开。其他类型的都要架空,置景道具方面根本没办法考据。”
  孟臾说:“但我看您上次做的那个剧,不光热度高,衣饰都是宋制,非常统一,朋友们都说审美特别好。”
  赵润年笑呵呵的与她碰杯,“那是运气好,干这行的,开机都要烧香念经,为什么?因为很多时候播的好不好,是玄学。”
  孟臾有些好奇问:“质量好也播不好吗?”
  赵润年兴致很高,说:“不一定成正比,更别提各种风险和意外,就好比我有个项目,拍完招商准备上线了,结果男主角嫖娼进去了,白干大半年不说,里里外外赔了几千万。”
  孟臾感慨,“真不容易。”
  又托底说:“那也是小概率事件,我看赵总近几年经手的项目评分都很高。”
  吃到一半,邵启冬倾身用公筷给赵润年布菜,孟臾趁着这个空档说:“腰扇算是比较小众的传统技艺,所以才更需要赵总这样眼光独到的人带到大众的视野里。”
  话题最终还是要回到推销腰扇上来,但总要用话术裹上一层光鲜的包装,这话显然是对了赵润年的胃口的。
  只见他满脸愉悦地接话:“这顶高帽子给我戴上了,赵某自然要略尽绵薄之力。邵总啊,小孟虽然年轻,但是很有自己的见识,你有个好帮手啊。”
  邵启冬适时奉承道:“光有帮手还不够,还得有贵人出手相助才行,赵总就是我们的贵人。”
  赵润年自谦地摆摆手,端起茶杯朝着在座众人,“场面话咱们就不多说了,我以茶代酒,敬合作,敬传统。”
  邵启冬知道这就算是成了,目光瞥到孟臾那里,眼里明显比平时的亲切更多了一丝欣赏。
  相谈甚欢的饭局结束,邵启冬在镇子口大路送走赵润年一行人,和孟臾并肩步行沿着河道旁的青石板路往回走。
  更深露重,孟臾抽了下鼻子,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邵启冬噗嗤一笑,开玩笑道:“肯定是谁在想你呢。”
  孟臾倒是听过这个说法,但好像是截然相反的,“哦?不是有人在骂我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邵启冬真诚道:“小月,多亏了你才能这么顺利。我原本其实还有些顾虑,怕带你过来要陪着喝酒。但赵总指名道姓提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他之前态度还不太明朗,今天才突然松口的。”
  孟臾连忙说:“不是不是,是你之前跟他都谈得差不多了,距离水到渠成就差临门一脚,我刚好赶上了。”
  邵启冬知道她不居功,不再多说什么。在他眼里,一直都觉得孟臾不太像这个年纪的人,明明和田欣同龄,性子却千差万别,偶尔垂眸流露出的怔忡神色明显代表心里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但他是不会问的,谁的痛苦没有原委呢?
  又一场零落往复的秋雨降临,将整个南江变成水汽氤氲中的烟雨之城。
  天刚蒙蒙亮,伴随着震动的嗡鸣,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不过是低微的响动,谢鹤逸立刻就被惊醒了,亦或是根本没睡着。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睡眠状况变得越来越差,即便找陈墉开了一堆安眠药吃,睡意也是时有时无,零零星星的,一整夜断断续续睡不到三四个小时。
  其实,若实在按捺不住,他完全可以弄到更强效的东西,但他无法允许自己被药物裹挟甚至成瘾,瘾症这种东西是懦弱者才会犯的,他不需要也不屑于。
  何况,当年他都没碰过,如今何至于此?
  复又想起以往出差在外,睡不着时电话那头孟臾的呼吸声来,等哪天把她抓回来,干脆打断她的腿……谢鹤逸勉强压下胸腹间的躁郁,深深吁出一口气,抬手将掌心覆在额面,指尖掐住酸胀的太阳穴狠狠按了按,却丝毫缓解不了欲裂的头痛和模糊的昏沉感,他放弃了,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划开手机——
  屏幕上是宁知衍发过来的消息和一张照片。
  人到底还是找到了。
  场景在一间老宅的院子里,灰墙黛瓦,四周花草繁茂葳蕤,人群后被镜头虚化的木质招牌上面的字看不太清楚,大概是什么工艺品的工作室。
  孟臾站在那张合影的右边,整个人的状态自得,自在,自成一派天地,看起来何止是不错。她的仪态向来很好,任何时候都脊背笔直的样子,领口处露出一截纤修洁白的脖颈,额头圆润饱满,唇角些微笑意却很是清俏显眼,微微弯起的眼眉之间还带着一份明媚疏阔的天真之气。
  她的头发剪短许多,发梢只到齐肩的位置——他喜欢她头发长度保持到腰际。
  颜色好像也有变化,似乎是挑染过,反正肯定不是以往的全黑——他从不准她染头烫发。
  不知怎的,谢鹤逸眼前回放过那天她站在书房窗前挥手作别,扬声说再见的样子,如出一辙的心无挂碍,好似在故意挑衅,与他作对一般。
  谢鹤逸的手指按在屏幕不断推开放大,但受像素限制,无法看得更加真切。
  第34章 再见面
  天光大亮时,落了一整夜的雨总算暂时停歇下来。
  孟臾在街角的早餐店,对着白烟氤氲,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赶走秋日早晨的清寒,让整个人从内到外的暖和起来,结完账,正要起身去扇庄,就看到主路上拐进来的田欣。她前两日都在南江市里,说是约了人相亲,但明显结果不太好,看起来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见到孟臾,田欣哼哼唧唧凑上来打招呼,搭上她的肩膀。
  孟臾问她吃饭了吗,田欣点头说吃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心力交瘁的模样,孟臾忍不住笑起来,问:“怎么相个亲像进了盘丝洞被吸干了一样?”
  “嗐,别提了,我想着难得去一趟市里,多约几个人吧,结果……一言难尽啊,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妈总是去拜托亲戚们给我介绍对象,人家烦不胜烦,才故意找这些奇葩来整我的。”
  “相了几个啊?”孟臾任由田欣搂着,两个人歪七扭八的走过石牌楼下。
  田欣伸出一把手加两根手指,“七个。”
  孟臾一怔,乐不可支道:“你是在相亲啊,还是在面试啊,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中意什么啊?”田欣叹口气,皱眉认真反思,“早上回来赶高铁,我一路都在想,大概靠努力是改变不了我的婚姻运势了,得靠玄学才行。孟孟,改天你陪我去庙里拜拜吧,求菩萨发发慈悲,赐一门好姻缘。”
  田欣边说边虔诚在胸前比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孟臾只是笑,不过,说起来她确实很久都没去寺里了。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几声猫叫。
  河道旁挨着拱桥的花池里,经常有流浪猫出没。这会儿雨停了,有只黄色的狸花猫正懒洋洋地趴在那丛茂盛的绿植旁,揣着手睡懒觉。
  孟臾经常来喂猫,出声让田欣稍等她一会儿,走过去将包里随身携带的猫粮拆开一袋,倒在空掉的小碟子里,又给池檐遮挡下的水盆里添了点纯净水。她弯下腰,抬手轻轻地抚摸正在埋头吃猫粮那只小黑猫的脑袋,猫咪仰起头,不停地蹭着她的掌心,时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田欣在旁边抱臂而立,“自从你来了,这一片儿的流浪猫都胖了一圈。”
  “我还挺喜欢猫的,以前很想养来着。”孟臾直起身子,“但是一直没条件。”
  “养只猫还要什么条件啊?”田欣随口问。
  孟臾默了片刻,思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寄人篱下,可即便得谢鹤逸首肯,若要养宠物,总归是要麻烦李嫂的。但还未等她开口,就见田欣的目光越过去瞥向她身后巷子口的方向。
  田欣装模作样地朝她挤眉弄眼,凑过来压低声音,几乎是用腹语快速说:“哎哎哎,你后面有个超级大帅哥,别回头别回头,要不然他该知道咱们在看他了,多丢人啊,等他走过去你再看……”
  孟臾悚然一惊,四肢百骸瞬间灌铅似的僵在原地,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甚至不用亲眼确认,便觉如芒在背。
  她闭了闭眼,认命地侧过脸转眸看向他——
  是谢鹤逸的身影。
  他铁青着脸,站在距离她们三四步远的地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裴渊一行人,孟臾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眸去,但一眼就足够了,他眉头紧蹙,眼神滚烫,像是瘦了些,下颌棱角愈发分明,高挺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孟臾的脑子大概有几秒的停滞,手脚仿佛都不听指挥,她紧紧攥了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是开始呢,你并非在虚张声势,而是要赢,早就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不是吗?
  田欣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的不寻常的气氛,率先开口问:“呃,你们……认识啊?”
  孟臾回过神,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嗯,认识。他……是我哥。”
  可直觉上不太像亲哥啊,表哥什么的好像也不该是这么奇怪的气氛。田欣表情瞬间有些绷不住,如果不是顾忌在谢鹤逸面前失掉体统,她能立刻嚎叫出声,再问一堆为什么,但她忍住了,压下疯狂滋生的好奇心,只是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田欣,是孟孟的好朋友。”
  谢鹤逸嗓音沉定,“你好。”
  “你不是还要准备直播吗?先去扇庄吧,我可能要晚点到。”
  孟臾三言两语示意田欣先离开,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谢鹤逸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全程背对和无视,伸手扳过来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隔着透明的镜片,孟臾觉得他的眼神和以往很不一样,眼底仿佛蕴藉着幽深的阴沉。
  良久,谢鹤逸似是觉得气闷,扯着衬衣领口松了又松,缓缓抬手,拂开她额前散落的细碎发丝,指腹轻轻抚上她挑染的那几缕蓝灰色头发,没有气急败坏,没有兴师问罪,他呼出一口气,低声问她:“乖宝宝,在外面……玩够了吗?”
  不管是他依然只当她在玩小女生的叛逆游戏,玩够了就得回去,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想法,孟臾都不想再跟他多说无谓的话。
  她昂起脑袋,用力一抿唇,心平气和道:“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工作了。”
  谢鹤逸拦住去路,扬起手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下一秒,直接揽着她的腰无限贴近,力道之大恨不得要捏碎她的手腕骨,孟臾用力甩动挣脱几下,却纹丝不动,她想扑上去咬他,用力踹他,但积累已久的怒火带来的绝对钳制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孟臾颤抖着手,勉力压制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凛然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见她压根儿没有求和的意思,谢鹤逸语调更加冰冷,“由不得你。”
  孟臾抬眸,眼眶有点发红,声线还是稳定的,“是吗?我做不了主吗?那我帮你回忆一下,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她其实并不清楚谢鹤逸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合影,只是在诈他,但不管是他略放松束缚她手腕的指节还是更加晦暗的眸色,这些反应都告诉孟臾,她赌对了。
  孟臾再接再厉,充满气势地瞪着他,“我能成功一回,就能成功第二回 ,我想躲着你,你就永远找不到我。就算你把我绑回去,天长日久,我总能找到机会的。”
  此刻的孟臾思路清晰,逻辑分明,不断拆招攻击他,谢鹤逸毫不怀疑她曾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就为这一刻面对自己时的箭无虚发。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她的抗拒,她的冷漠,她倔强的振振有词,刺激地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起绵绵密密的雨丝。
  明明怒极,孟臾却眼看着谢鹤逸眸中的火气一点一点稍稍收起,他放开对自己的钳制,一手却依然握住她的小臂,他总是这样,随时随地都要掌控一切。
  “先去车里。”谢鹤逸说。
  孟臾捉住他的手向下扒,警惕地看着他,“……不去。”
  谢鹤逸自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眼神逡巡一圈,从容客观道:“要是你打算就这样在这里谈,也行。”
  孟臾看一眼越来越密的雨,注意到周边店面三两围观探究的人,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跟他较劲,但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高兴她就服软,他摆脸色她立刻下意识讨好。
  她稍一思忖,“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闻言,谢鹤逸松开孟臾,亦步亦趋跟着她走街串巷,最后进了一栋民宅。林奶奶和邵爷爷一早就去了扇庄,院中空无一人。其实,进门时反应过来的孟臾就后悔了,只顾着忌惮上车搞不好会被他直接带回去,却忽略掉此刻带他回来无异于引狼入室。两下相较,难怪他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可当谢鹤逸走进她住的西屋,却并未有任何想要占先机的肢体动作,而是摘掉眼镜捏在指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雨水的痕迹。
  孟臾暗暗吁出一口气,余光瞥见他垂眸时睫毛上浮薄的水汽,以往,他平时是从不戴眼镜的,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还是将刚见面时便萦绕在心底的疑问问出口:“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谢鹤逸语气平平,似是根本不愿多谈。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视线扫过这间不大的屋子。一张木质双人床,窗下放置着书桌兼梳妆台,衣柜也很小,和在谢园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他低沉到近乎冷漠的讽刺让孟臾敏感地察觉出轻蔑的意味来,她瞬间全身戒备,故意赌气道:“对,这就是我想要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抽烟、喝酒、染头、打牌都可以,想在外面玩通宵也可以,没人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准。”
  谢鹤逸听不下去了,欺身上来,将孟臾抵在门旁的墙边,整个人压制住。孟臾丝毫动弹不得,他抓住她的腰,低下脸哑声问:“就为这?你就一声不吭地跑了?告诉我,你计划了多久?”
  孟臾只觉后背冰凉一片,寒意从墙壁渗出隔着衣衫传导至她的血液和筋络,“很早,从我第一次爬上你的床就开始了。你不是说,能让你后悔的事很少,我还不至于吗。现在呢,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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