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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鹤 第42节

  夜里风冰得刺骨,孟臾走过去关窗,谢鹤逸睁开眼,看是她,还没开口先咳了两声,“……别关,透透气。”
  孟臾关窗的手顿住,折身来看他,不满道:“咳嗽还抽烟?”
  说完,直接上手从他指间把烟夺下来,谢鹤逸气笑了,轻声叱她,“还给我——”
  可惜声音低沉发哑,听起来没什么震慑力。
  “不给。”孟臾直接熄灭烟蒂,拉了张鼓凳坐在他躺椅旁边,趴在扶手上,“烟瘾很难戒的。”
  “哪儿那么容易就有瘾了?”谢鹤逸不以为然,偏过头,懒懒散散地笑着逗她,“这辈子唯一能让我上瘾的,就是你。”
  孟臾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笑起来,又听他低声笑问:“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再回这里了。”
  曾经的谢园,是她方寸之地的囚笼,如今时移势易,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踏进一步,倒显得以往是她心为形役,着相了。
  孟臾抬手用指腹抚他眉间褶皱,低声说:“你不要太拼命了,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你也给我两年的时间,我们慢慢来,好吗?”
  第62章 仙鹤引
  最近每当孟臾提起这件事,说话就变得轻声细语、不急不躁的,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打定主意要让他心服口服。
  谢鹤逸没答话,侧眸问她,“你那天见我妈,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孟臾一怔,“……她告诉你的?”
  他没作声,但答案显而易见。她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她也没说什么,就吃了个饭。你别多想,没有人逼我,我想去上学也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我自己基于当下的情况,理性的,清醒的,综合考虑做出的选择。”
  门口茶几上的电话震动起来,孟臾下意识看过去,应该是裴渊离开前放在那里的。
  “去帮我把手机拿来……”谢鹤逸没追问,轻轻拍拍她搁在扶手上的手,温声道:“谢谢。”
  孟臾拿乔,哼道:“你自己去!”
  他懒得动,调整姿势抬手碰了下她的脸,低声服软:“乖一点……”
  孟臾不再耽误,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起来刚好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母亲”,心里一紧,又快步回来递过去给他。
  她重新在鼓凳落座,完全不像从前,竟是一点儿都不打算避讳的样子,接通前,谢鹤逸用眼神示意她出去玩一会儿,但见她假装不懂,便随她去了。
  她离他近在咫尺,屋子里又安静,即便没开外放也能听得真切。
  江予薇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这个婚你是非结不可吗?你舅舅今天来找你父亲了,说你乾纲独断,行事狂悖,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年纪越大越荒唐,只会感情用事,连身上该承担的责任都不顾了。”
  谢鹤逸默了下,“我没有不……”他轻吁口气,不再辩驳,耐着性子道:“调整过渡阶段,有些小问题是在所难免的,也只是暂时的,我跟他解释过。”
  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家系图谱,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正实施起来,各方掣肘颇多,被人告状不足为奇,他能理解既得利益方的不甘心,但也犯不着吃相这么难看。
  对面一时没作声,孟臾坐在一旁,听他漫不经心加了一句,“您让舅舅具体说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都在规则之内吗?”
  江予薇哼了一声,“……你是做到了合法合规,但不合理,也不合适。”
  谢鹤逸明显不快,冷声道:“合不合适,别人说了不算。”
  江予薇又算起旧账来,“当初和秦家的婚事,你非要拒绝,在你父亲面前保证过一定会好好做那个芯片采购的项目,现在又急着结束,你让我们以后怎么跟老秦他们见面?”
  谢鹤逸耐心解释,“不是马上结束,收尾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个两三年的时间,原定计划节点前该做的事我都会做好。况且,这个项目本身就有很大的变数,即便一直做下去,也未必就不出现其他的干扰因素。”
  江予薇冷笑一声,“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
  谢鹤逸无视她越来越气愤的语气,硬是顶了句嘴,“我说的都是事实。”
  见他这样油盐不进,饶是江予薇在外人面前的涵养再好,也有些火大,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只当是白说,反正你眼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妈,更不会听我的。”
  挂断前,不知是出于故意的还是话赶话,她最后说:“如果你大哥还在,他肯定不会像你现在这样……”
  这算是了不得的重话了,孟臾却见谢鹤逸仿佛没听到似的连表情都没怎么变,不动声色将手机扔在一旁小圆几的茶碗旁,手虚搭在胸口,零零散散轻咳了几声。
  偎得他越近,孟臾就越会想,这是一个独自在冰天雪地里的人,看的人都会觉得冷,偏偏他自己不觉得。
  孟臾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自暴自弃一般劝说他:“让我走吧?这样……你的压力会小很多。”
  他不置可否,反问:“你害怕她?”
  孟臾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目前的情况,让我出国,对各方都好。”
  他有些小孩子气地偏过头,“是对谁都好,就对我不好。”
  孟臾不接话,而是劝道:“我走以后,烟要少抽……”
  谢鹤逸也不理她,自顾自哂笑说:“走?我还没答应你呢。”
  两人各说各的,她继续道:“干脆戒烟吧,反正你不是说没有瘾吗?”
  “是没有瘾。”谢鹤逸稍稍直起身子,端起旁边早已凉透了的酽茶喝了一口,本来不想说,到底还是认真向她解释清楚了,“有时候太累了,提神用的。”
  孟臾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凉得让她轻轻打了个寒噤。她只是瞟了眼碗中茶汤那深红的颜色,舌尖就开始发苦,她眉心攒起,似是突发奇想说:“那……我想办法帮你提提神?”
  “嗯?”还没等谢鹤逸反应过来,她就起身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躺椅因为突然的重力向后压下,孟臾没料到,低呼一声,忍不住用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他扶着她的腰侧固定住她的上半身,轻声笑起来,“撩我呢?”
  孟臾捧着他的脸,遵循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内心所想,主动亲上他的唇角,谢鹤逸闭了下眼,她就顺势轻吻他低垂的眼皮,接着用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声音也是轻轻的,问:“有用吗?”
  谢鹤逸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低笑应声:“……还差点儿意思。”
  好胜心被激起,她按住他的手,许是冬天的缘故,他的手很凉,好似没有过血,又或者过的是冰,和她的温热掌心对比鲜明。
  她用牙齿咬坏心眼地住他薄薄的颈肉,呼吸随着力道加重,他们鼻尖蹭在一起,她恍了下神,再次低头吻上去,舌头钻进他的齿缝,与他的舌尖交缠在一起,酽茶的清苦味道旋即蔓延开,躺椅荡荡悠悠,心旌飘飘摇摇,在难以自持前,孟臾喘着热乎的粗气与他分开,就此停了下来。
  谢鹤逸遵循她的节奏,没有过分掠夺她,而是温存地亲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好多了。”
  他又加了句,“谢谢。”
  孟臾却有些悒郁寡欢的样子,半天没搭腔。
  谢鹤逸垂眼看着她,目光似炬,似乎要将她的心思穿透,“孟臾,过去我……太忽略你的需求,做了很多蠢事……”
  他像是要做检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但大约是因为刚挂了江予薇的电话,他挑最近没说透的误会起了话头,“跨年夜,你问我喜不喜欢小孩儿,我说不喜欢,这是实话,但原因不是我那天随口胡诌的,我……不想要别的小孩儿,因为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拥有了一个最想要的……乖宝宝。”
  他边说边轻轻拍她的背,孟臾沉沦在他的温柔里,用很低的声音问:“我……我的家庭背景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是吗?”
  尽管谢鹤逸从来没提过这茬,哪怕在他们吵得最凶时,他也没有把她的致命弱点当成武器拿来攻击过她。那会儿,她甚至都提前预设好如果他真说了要怎么回怼他,无非是你非要强留我的,你还说没有看不起我?但都没用上。
  “没有。”谢鹤逸即刻否认,然后斟酌了片刻,才对症下药开口:“我从小读史书,领悟得最透彻的道理就是——盛极而衰,盈满则亏,没有永远巩固的权势,就看你身处其中,能不能看得清舍得下,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许家如今已经是烈火烹油,富贵至极,低调收敛一些不一定是坏事。”
  他不打算讲政治,只避重就轻说:“我不否认,重新布局这盘棋,起因是你,但即便没有你,再过几年我一样会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不过是提前一点儿,怎么能说是你带来的麻烦呢?”
  孟臾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全部能说的,或者说分对象不同,他的侧重点便不同,她听完了,也明白了他在这件事上的真实想法,只是问:“很难,对吗?”
  “难,也不难。”他静静地抱着她说,“相信我,我能办成。”
  孟臾不再纠结,“……那好吧。”
  谢鹤逸哄了一会儿,见她情绪稳下来,打算起身,拍拍她问:“饿了吗?到时间了,先吃晚饭吧。”
  孟臾离开他的怀抱,“嗯,刚才进来时碰到李嫂了,她说有笋干烧肉,反正你不爱吃,都归我了。”
  他笑了下,抬手压上她的肩膀,孟臾却痛呼般小声“啊”了下,然后面露羞赧捂上后颈,谢鹤逸连忙坐直身体,蹙眉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说着就要扯开她的衣服查看情况,孟臾挤在他身边的位置,按住他的手,“没事,没受伤,我给你看……”
  她上身套了件乳白色的羊绒开衫,很柔软,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她抬手把长发全部拢拨在一边垂在胸前,然后默声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拉下衣服,将一侧肩背袒露出来——原本那片隐约可见疤痕处已经被一只水墨仙鹤刺青所覆盖,姿态舒展,振翅欲空。
  第63章 皈依处
  曾经他恨不得用尽所有方式宣示主权,发泄病态的占有欲,在她身上打上属于他、且只独属于他的印记,得到的只有她近乎蛮横的对抗,反倒在他愿意松开捆缚她的绳索后,心甘情愿地将受过的伤结痂留下的疤痕与象征他的意象融为一体。
  谢鹤逸的手指覆上去,描摹过那些嵌入她皮肤内的线条,他没有用一丝丝力气,只是摩挲着轻拂过,温凉的触感霎时就带给她一股异乎寻常的颤栗感——孟臾不由得绷紧脊背,半晌都没听到他说话,她只好目光探寻地回过头看他,满脸认真问:“喜欢吗?”
  他没答,眸光复杂地凝视她:“……疼吗?”
  孟臾拉上衣服,照实答:“不碰就不疼,等再过两天,完全恢复好了就没事了。”
  谢鹤逸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滑到她的肩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回馈她一颗赤子之心,满腔热忱。
  “我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我只属于我自己……”孟臾转过身,往前一点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句说:“但是——我会全心全意的爱你。”
  谢鹤逸的手拢着她的后颈,嗓音又哑又涩:“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爱,只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你年纪还小,不定性,总是追求新鲜感,万一哪天遇到了比我更……突然变心了,那我怎么办呢?”
  他口气中的患得患失让孟臾有点不被信任的不痛快,强调说:“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不会变心的。”
  复又很快察觉他的不安,他竟然没有安全感?孟臾想通后,故作哀怨地与他调笑:“该不安的是我才对吧?二公子这种条件,想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谢鹤逸稍稍撤离,反驳道:“哪有别人?”
  她转转眼珠,站起身,在窗前抱臂而立,敲打道:“你说的呀,担心我年纪小,容易变心,我还不放心你年纪大呢,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要……懂分寸!”
  谢鹤逸被逗笑了,也站起来,双臂从背后将人拢在怀里,轻轻拥住,“你说的对,我年纪大了,别让我等太久……”
  孟臾反应过来,难掩雀跃,“你答应啦?”
  他的下巴蹭在她蓬松的发顶,自嘲笑笑,“由不得我不答应……”
  不等她接下句,谢鹤逸兀自开口:“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件事——”他将人转过来,正面对着自己,低头与仰脸看着他的人四目相对,“既然要去,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你只要告诉我学校名字和要读的专业,其他所有事情都不用你管……”
  她像是不赞同,刚动了动嘴,就被他手指压在唇上制止住,“如果你不想再伤我的心,就不要再说只想靠自己这种话……孟臾,从你到我身边开始,你的事就不可能与我无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还需要让我掰开了给你讲吗?这个社会,资源永远都是稀缺的,我希望你能……利用我,这样我反而会觉得自己对你是有价值的——”
  她垂眸不再看他,他将身体压得更低,对她说:“孟臾,站在我给你铺好的高台上,尽情飞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就算闯祸也没关系,天塌下来都有我在。”
  孟臾心里涩涩的,鼻尖发酸,眼眶滚烫,终于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无声啜泣。
  眼泪洇透衬衫,与他的皮肤交汇,谢鹤逸不再说话,就这样抱着她,任由她肆意宣泄情绪。
  他曾是将她囚于困顿的牢笼,也终会是护她青云万里的长风。
  这一路走来,直到此时,孟臾才觉得终于有一股尘埃落定的归属感窜上心头,她曾经很多次回过头看,复盘时,明知不该去美化没走的那条路,却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某刻转到另外的岔路口上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
  这就是最好的路。
  农历年前的那段时间,孟臾之后再回想起,都会觉得再没有比那更完美的日子。
  谢鹤逸重新调整了工作节奏,她身心安定地专心准备入学的事情,偶尔去周边山水之间进行短途旅行,两天一夜或者当天来回,偶尔孟臾坚持要自驾,不让司机跟着,谢鹤逸也由她,住在谢园或者南大附近的公寓都随意,晚上不知餍足地做爱。
  孟臾完全恢复后,谢鹤逸总会反复亲吻她背上那处仙鹤纹样的刺青,耐性十足地用温热的唇舌细细描摹每一条纹路,感受她因为痒意而绷紧的后背线条,还有压抑不住的低声呻吟。
  她像是被电击似的,血管里仿佛被细碎的电流穿透,她被弄得浑身麻酥酥的,双腿和脚趾都忍不住蜷缩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一次推开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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