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状元郎的小妾 第50节
画卷翻滚,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一路铺展,铺满了整张案几,甚至将案上的茶壶茶杯都掩盖了去。
有一处被茶水洇湿,留下了一片仿若云翳般的水渍。
范岂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是去遮那画,而是急忙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被压在画下的茶壶和茶盏一一取出,而后拈起衣袖,将洇湿的部分擦干。
那专注的神情,足以见其之珍视。
雅间顿时静了下来。
只见画中所描绘的乃是一处荒芜的池塘之畔。
池塘边上,有一女子趴卧,脑袋歪向一侧,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擒着本书。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两条小腿竖着,一前一后,裙摆下落,露出细而长的小腿。
画工堪称精妙,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女子竖起的小腿,似乎正在微微晃动。
女子眼睛明亮而有神,似一泓清泉。神态灵动而鲜活,如此惬意自在。
实在不像这俗世女子。
画中右上方提诗。
《逢仙》
荒池草乱隐幽踪,烟水茫间幻玉容。
仙子含睇娇且媚,书生误入魄魂融。
蓦地,潘竞的脑海中闪过韦义的话,那八个字,自然而然地与这画中的女子形象对上了号。
“山中精怪,水中灵仙。”潘竞转头看向范岂。
“怀逸兄,这位莫非便是你的心上人?”
有第三人在场,范岂不好多说什么,矢口否认道:“不是……这只是我随手画着玩的,并无其他深意。”
潘竞笑:“随手画……怀逸兄,你可莫要诓骗于我。这美人图,画得如此精妙绝伦,若是随手而画便能得此佳作,那怀逸兄你自称国手,也称得上是当之无愧了。”
范岂回想当日,小酌几杯,一时情思激荡,难以自抑,只觉手痒难耐,临月酣畅作画,尽情挥洒。
整个作画过程一气呵成,毫无阻滞,这幅画自然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上人便心上人,如此扭扭捏捏,这般不诚实!”潘竞道,“你给缮之看作甚……叫他帮你找心上人不成?”
范岂不免瞧了眼谢漼。
只见他盯着那画,神色不明。
潘竞脑子聪明,很快想到关键之处,一拍手。
谢府百日宴!
“我说呢!”潘竞指指范岂,脸上带几分得意的笑容,打趣道,“怀逸兄,这事儿你就应该问我!我这人,平日里最是热心肠!谢家的娘子,我可都见过,这位……”
锦袍少年叉腰,俯身瞧了两眼,盯着那美人脸,怎看着如此眼熟?
正欲将画拿起,仔细琢磨,被谢漼伸手一拦。
谢漼将画卷合拢。
手按在卷轴之上。
“缮之!”潘竞皱眉,看了眼谢漼,陷入思索中,“我怎不记得你府中有这样一位小娘子,难道是……婢女么?”
范岂看看谢漼,又看看潘竞。
潘竞总觉得这画中女子的面容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想再仔细看看那画,却见谢漼那手按在画上,护得死死。
潘竞的脑海中飘过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记忆,几乎就要追寻到了。
范岂陷入两难的境地,此事如今被第三人知晓,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他索性心一横,点明了说。
于是,他起身,朝谢漼拱手行礼,神色庄重而诚恳,说道:“缮之,事已至此,可否告知在下,这画上的究竟是府上哪位娘子?我也知自己此番行为有违礼数,极易损害了娘子的名声……在下立刻派人送信回乡,告知父母,不日便上门提——”
范岂话未说完,潘竞用力拍了一下掌。
潘竞指着谢漼,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美人儿不就是缮之那个……”
讲到此处,他侧头,瞄了眼范岂,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范岂一愣:“是……何人?”
两人都看向谢漼。
谢漼将画放到身侧。
抬起头来,看着范岂,淡淡一笑。
“怀逸那日来我府中,便是参与我儿的百日宴。”
“画中人。”
谢漼看着范岂,神色未曾变过,看上去完全不将范岂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正是我儿生母。”
“我谢漼的妾室。”
谢漼话音一落,潘竞忍不住看向了范岂。
好一个刺激场面,他潘竞最喜欢看这个!
一股热意直冲入头顶,范岂脸颊滚烫,如火烧。
他亦清楚,若即刻告罪,迅速离去,方可保留自己仅存的颜面。
他强自镇定下来,暗暗吸一口气,待气息平复,看向潘竞,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道:“子尚,可否容我与缮之单独相谈片刻?”
潘竞收笑,看了眼谢漼,哦了一声:“那你跟缮之,好好谈。”语气中竟带着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潘竞走了出去,又悄悄折返,趴在窗户后面,贴着耳朵偷
听。
对路过的酒女比嘘。
酒女们端着菜盘,纷纷掩唇而笑。
寻真从头看起,研究了一下午大周朝律法。
用过晚膳,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撤下餐盘,随后又端上一道甜品酪樱桃。
寻真看到了处置逃妾的刑法条文——科徒二年,若夫追究,并强制其回归夫家。
关两年的意思?
翻页。
寻真一怔,身体直了起来。
【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婢乃贱流,本非俦类。】
妾通卖买。
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寻真冷汗都冒出来了。
《律疏》中分明写的是,妾是家庭附属品和私有财产。
小妾属于低等阶层,权益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完全依赖于丈夫的供养和赏赐。
跟月兰引儿她们说得不一样。
即使是入了族谱的贵妾,生了孩子,在律法下,仍然可以被丈夫随意处置、买卖或赠送。
寻真没问谢漼铁粉月兰,而是把引儿叫进来。
引儿听到她的问题,怔了怔,点了点头:“的确是……但爷应当是不会……”
寻真心都凉了。
这么说,谢漼是有可能将来某一天把她卖了的。
因为在这朝代,妾是财产。不算人。
范岂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昏了头。
正常来讲,对方这般直言相告,他理应即刻诚恳道歉、告罪求饶才是。毕竟自己方才的行径,乃是觊觎他人妻妾,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有违道德伦常。
然而,当他对上谢漼那波澜不惊的面容时,过往被其压制而积攒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使得他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理智。
谢漼静坐于案前,看着范岂。
范岂回视他。
“我范氏一族,世居苏州府。家中良田万顷,岁收颇丰,仓廪盈实。”
“藏金玉珠翠,亦有稀世珍奇。贮书画典籍,不乏传世名品。”
“各州府内,商铺工坊亦有多处,不知……”
范岂微微一顿。
“缮之,如何才能割爱?”
在门外偷听的潘竞听到这一番话,嘴张得老大。
没想到这范岂真人不露相,竟如此有胆量。
当时,谢漼赎了那乐伎,并带回了府,潘竞可是亲眼目睹,这事儿在京中都传开了,范岂竟然不知?
要知道,这事儿使得不少原本有意与谢漼结亲的人家,在仔细打听之后,纷纷打消念头。
虽说拿小妾换酒、换马之类的荒唐事也时有发生,不足为奇。听范岂的语气,还挺诚心,好像别人要多少都会给的样子。
可人家谢漼缺你这么点钱么!
潘竞心道,范岂你个死书呆。
可那是谢漼清流名声不要,都要带回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