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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越是虚弱,陈安道言语间的冷意却愈盛。他好像总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可三宗七门四十二家已鲜少有人敢直视陈安道,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事,有些是姚垣慕能知道的,有些不能。
  知道的那部分叫姚垣慕心生佩服,不知道的部分则叫他怕得想都不敢多想。
  陈安道拢了拢杨心问耳边的一点碎发,勾到了耳后,转头见姚垣慕似是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问道:“还有何事?”
  姚垣慕忙道没有,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次日,陈安道天未亮便出发了。白晚岚养了不少灵兽,其中不乏能载人日行千里的品种,陈安道挑了个模样最惹眼的无毛骆驼,又选了家里最豪奢的车厢,刚出山门,他远赴京城的消息便飞往了各处耳目。
  尚未入城,他便听闻了京中妖乱又出现了死者。
  “万般仙众对这些妖物怪邪向来趋之若鹜。”陈安道低头看着传信,一边轻声道,“这次的动静这么大,提灯士里混进的教众已经蠢蠢欲动,藏了一年,这便有两个露了头。”
  “其中一个姓顾,负责曲东门一代的夜间巡逻,明察所登记的姓名叫顾小六,原汾关郡人士,母亲早逝,父亲在两年前走货死于马贼手下,他被一个散修收养,通了灵脉,后进京入了明察所。查其行踪,应当是在入京的路上,与五岭那一代游荡的万般仙众接触过。”陈安道顿了顿,“两次命案,他都是第一发现人。”
  他抬起头,看向笔直地坐在一旁的杨心问。
  车轱辘碾过一颗石子,车身微微偏了偏,陈安道的心随之轻落。车厢里光线昏暗,他望着杨心问那隔着纱的轮廓,许久轻道:“会是他的手笔吗?”
  “他在那里吗?”陈安道复问,而后低下头,额头抵在了杨心问的肩膀上,像是累极了,“你在哪里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从何处开始是真的,从何处开始是假的?
  分明知道此人绝不可能是你,但他开口说的每一句话,却又如此相像。
  【“仙师问我名字。”顾小六迎上了陈安道的目光,半晌答道,“贱名好记,姓杨名二。”】
  【随即半步不停,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
  屋内一时寂静。
  白晚岚随即猛地起身要追,陈安道却躬下身来,笑了。
  那笑声肆意,甚至隐隐有些癫狂,在这凄清的旧宅里,像是幽魂之声,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白晚岚被吓了一跳,扒着窗的手一顿,转过头来,悚然道:“你笑什么?”
  一旁的司晨也骇得不清:“仙、仙师?”
  陈安道笑得停不下来,越笑气越少,半晌咳了起来,胸里闷痛,他伏在地上,咳出了血来,笑声却还是止不住。
  白晚岚忙喝令方司晨追人,自己转身点了陈安道几个穴位:“你发什么——”
  “是他。”陈安道说,“他就在这里。”
  白晚岚当然知道“他”是谁。
  “怎么可能,人你刚刚才亲手扶进屋里的,那个顾小六怎么可能是杨心问。”
  “万般仙教众以魇梦蛛网与无首猴和杨心问相连,”陈安道推开了他,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刚才与我交谈的,是蛛网上的他。”
  冷风灌进了屋里,陈安道望着那眨眼间便要被掩盖的脚印。方司晨已经追了出去,不知今夜能不能捉到人。
  白晚岚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杨心问已经控制了顾小六的心魂吗?那他刚才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陈安道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晚岚一哽:“……你不知道你说个屁。”
  “让我想想。”陈安道慢慢地蹲了下来,一手扶着墙,一手握拳,抵在自己额前,“让我想想。”
  他的额角发凉,约莫是又病了。可他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烫得他的心口就快化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跑呢。
  陈安道闭上眼,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他困住你了吗。
  如果是无首猴的手笔,他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折磨我还是折磨你?
  快想,快想。
  三年前他从我这里抢走了你,三年后他休想故技重施。
  快想。
  什么最能够折磨你我。
  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陈安道一晚上都盯着榻上的杨心问,而杨心问没有奇迹般地睁开眼,方司晨也没有带来顾小六的消息。
  “原定的计划怎么办?”白晚岚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担心道,“叶珉那边的人也已经到了京郊了。”
  陈安道将新画好的傀符咒贴好,慢慢站起身来。
  “计划不变。”他说,“让明察所按时抵达,务必要赶在司仙台来人之前围住蕊合楼。”
  白晚岚不赞成道:“你真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这也太冒进了,那顾小六如果只是寻常教众倒也算了,但现在他背后可能有无首猴,你还是带点人去吧。”
  “无首猴的真身被师父困在筳篿启天之阵内,我落的封,师父注的灵,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决计出不来。他能做的最多不过在他的蛛网里编织幻境,捉弄人心。”陈安道捏了捏鼻梁,“问题只在于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连他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去?”
  “自然要去。”陈安道说,“他昨日与我约好了。”
  白晚岚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便要拂袖而去。陈安道忽然叫住他:“等等,把你的青趾蛙留下。”
  “青趾蛙?”白晚岚纳闷道,“你不是向来嫌那玩意儿吵吗?”
  “留下。”陈安道没有解释,“我要借它的眼。”
  白晚岚不情不愿地从箱笼里掏出一只,黛蓝色指蹼的青蛙来,那蛙落在床上,跳了两下,扒拉上床沿,“呱”了一声,无神的双眼倒映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睡美人。
  一蛙一人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日近西山,陈安道等到了最后一刻,才取了狐裘出门,踏着夕阳走上长街。
  而就在他走出宅门的同时,青趾蛙的眼里,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这又是哪。”杨心问慢慢开口,声音滞涩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屋内除了一只傻青蛙外没有旁人,杨心问掀被下榻,走到窗边,便见屋外是熟悉的园林寒梅雪景,正是白晚岚那宅子的后院。】
  【檐下干干净净,被新雪埋得严实,当然不会有谁的尸体在那里。】
  【“都是假的。”杨心问喃喃自语,翻出了窗外,“别想骗我。”】
  不过是幻象。
  杨心问望着与自己不过咫尺的陈安道,鹿一样的眼睛,雪一般苍白的肌肤,他能感觉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斗笠落下的白纱将他们困在这一方天地。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我不为困兽。
  杨心问高高举起了手中剑,对准了陈安道已被他掐红的脖颈。
  杨心问轻声道:“他还在等我。”
  第126章 两生欢
  从哪里开始是真, 从哪里开始是假?
  已经不重要了。
  他自虚空里抽出了剑来,自无形中看到了有形,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只能是幻境而来, 不然就是他已经疯了。
  他没有疯。
  杨心问一手掐住了陈安道的颈子,一手高举着那把剑。周遭一片混乱,真的假的, 虚的实的混在一起, 脚步声冲他而来, 司晨的声音透过了纷乱而来, 朝着他喊道:“快!保护陈仙师!”
  保护谁。
  谁要伤陈安道?
  是谁?
  是我。
  不是我!
  就是我。
  “师兄。”他喃喃道,“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脸呢?”
  这是不公正的指责,分明是他在那一片虚幻里, 看到鸟翼如刀般直取陈安道的项上人头, 便不管不顾地扑了出去,害人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鸟必定是假的,陈安道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重逢时,陈安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对他说什么。
  后来不敢想了,担心哪天被无首猴蒙对了, 自己会下不去手。
  “说你是真的。”杨心问收紧了手指, 那脆弱的颈骨不比一只初生的小鸟硬上多少, “快点挣扎起来, 然后大喊‘我是真的, 不要杀我’。”
  陈安道有些喘不过气, 眼睛蒙上了层水雾, 面色泛红, 却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从眉眼,到鼻尖,到嘴唇,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被掐死了。
  杨心问的手在发抖。
  他的拇指沾上了血,他的鼻尖闻到了香味,稍稍用力,扯下陈安道的狐裘,那颈子边便显出了一个明晰的齿痕,像是才刚结了痂,便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又弄破了。
  杨心问被那滴血烫到,缩回手来。他不敢碰这具幻象,他高高举起了剑,他不该松开的,松了手陈安道就能说话,每一句都是蛇吻,都是剧毒,无首猴必然在哪里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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